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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愁眉苦脸的人身边,讲的话酸溜溜,顾忌多多,行动又闪缩,简直是船头畏鬼船尾怕贼,那有什么情趣呢!只有把自己的精神拖垮而已。
这天,一个活生生的现成实例就放到我跟前来。
秘书提我晚上有旧同学每月的聚会,我老早说好了不打牌,只吃饭,故此,在公司忙到七时才下班,徒步到中环的苏浙同乡会去。
一个贵宾厅包下来,足足开了好几桌子麻将,打得噼噼啪啪震天价响,不知有多兴高采烈。
我逐一打过招呼后,发觉萧红独自坐在一角,无聊地翻杂志,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轻蔑神情。
这为老同学出道最早,毕业后,才两三年就已名满本城。
凡是看书的人不会对萧红这个名字陌生。
她是香港的著名作家,到如今,著作多得很。
艺术多少要带着天分的人去发展才易于有成绩。萧红的写作天分,早在大学时代已经表露无遗。
我们大学一年级,全要强迫修读中文,学期告终,既要考试,又要作文。人人都头大如斗,坐在图书馆内,把一枝笔头咬烂了,面前的那张纸还是白雪雪的。班上差不多人人都有交白卷的危机。
然而只有萧红例外。
她跟高年级的男生跳舞跳到三更半夜,才回宿舍去,一屁股坐下来,摊开纸笔,沙沙沙的不消一个钟头就大功告成。
同学们都给萧红起了个诨名,叫钟无艳。
相传她有一把有法术的扫帚,洋洋万言,一扫而就。
太令我们羡慕了。
故此,当大学同学们都在利用课余时间,找份中学生补习来帮补生活费时,我们的萧虹已是城内几份报纸的专栏作家。
稿费不怎么样,但总算名副其实地名利双收。
一毕业,就有出版社跟她签约,当全职作家,这下来就真一帆风顺了。
我们这班同学开头在社会上工作的几年,真的捱得金睛火眼,谁不尝试过每周工作七天,每天工作十六小时的滋味?
谁未曾试过直挺挺,站得像僵尸似的,被上司当口当面骂个狗血淋头?
只有我们的萧红大作家不用受这些凄苦。
谁惹她不高兴,她还可以在专栏内加两笔,骂人骂到骨子里,又奈何她不得。
然而我还是很敬服她的。
一则为她的作品的确好。
这很重要,买她的第一本书是交情,第二本是偏心,第三本呢,必须是觉得物有所值。
市场最现实,也最公正。
否则,任何人召集了亲朋戚友,立即可被捧成大明星、大歌星、大作家、大画家了。
二则萧红真的人如其文,潇洒脱俗,兼仁厚大方。
这是差不多可以肯定的。
任何艺术品都盛载着创作者的灵魂,正如婴儿结集父母的精血,必有品性气质上的遗传一样。
当萧红大红大紫的时候,我们成班人围拢着她要她亲笔签名,她会显得面红耳赤,说:
“老友记别开我这种玩笑,成不成?”
萧红在熟朋友跟前的娇柔,竟令她的面相更好看。
当然,她也有固执的时刻,犹记得多年前,有一次类同今夜的同学聚餐,不知谁个调皮男生口没遮拦,道:
“我们萧红现在是文化界的巨星,那个叫什么宋渝的,小说越写越难看,真的不知所谓。”
萧红一听,当即沉了脸,道:
“请别这么说,物伤其类,将来有日有人也这么说我了,我真是会很伤心的。宋渝写小说时,你和我都在穿开裆裤子,要娘换尿布过日子,凭什么资格贬低人家二十几年的成绩?她的颠峰期分数就是至高成就,一定要永远致敬。”
萧红认真的态度,的确令那口不择言的同学很没趣。
她只是不管,直斥其非。
我倒很站在萧红的一边。
尤其同行不相妒,这份器量实实在在难得。
读书明理,旨在教养,萧红是得道者。
浪迹江湖,经常遇到枉读诗书之徒,对萧红的举止就更觉可取。
近年,萧红的书听说是走了下坡了。
就算是真,也不足为奇。
花无百日好,人无一世运。
红过了就是成就。
这是萧红当时红的思想与理论,故此我并不为她担心。
看她独坐一隅,于是走过去跟她聊天。
“看画报?”我问。
“你这人,没话找话说,上餐馆问人家是不是来吃饭,难道来拉屎不成?”
我哈哈大笑,再问:
“有什么好文章?”
“会有什么好文章。人人混日子,骗稿费。”萧红用手指弹一弹画报说。
“最近没有文坛新星吗?”
“说笑,要捧电影明星还可以,一张脸一副身材都有本事以假乱真,你看,你看!”萧红指着那画报的几个当时得令的艳星道:“单独是脑袋不能换。有脑的人这世上有多少?要捧文坛新星?捧到地老天荒,都没能捧出一个半个来。”
我还是吃吃地笑,忸怩了一下身子,慌忙胡乱找话题:
“听说近期那个叫陈秀珍的作家,小说很受欢迎。”
“单听名字就吓死读者。”萧红说。
我显然是搞错话题了。
说实在,我觉得陈秀珍三个字并无不妥。
潮流不同了,从前影坛上有的是夏梦、林黛、尤敏、乐蒂、凌波,现在有的是周润发、刘德华、李美凤、戚美珍,不一样红?
现代人需要生活真实感。
也重视诚意。
以真名真姓上场,已被群众接纳而成时尚。
所以,作家叫陈秀珍没有什么不妥。
然而,我看萧红的口气与脸色不很对劲,不适宜把这番道理发挥下去。
可又忍不住说:
“你读过那姓陈的作家的作品吗?”
萧红摇头:
“怎么成家?要有风格、有系列、有特色,才能成家,差得太远了。”
没有拜读过作品就批评,公道吗?
若再在这些问题上磨下去,我怕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一种凝重的不安感觉,已渗透全身。
我凝望着萧红,忽然有着难堪。
“为什么不搓麻将?”她问我。
“刚下班,这阵子功夫多。”
“真奇怪,我看现今有份工在中环的女人,无论如何,总要在办公室里磨到过了七点才下班,否则建立不起那女强人的形象来。”
我骇异地望着萧红,没有回话。
“怎么了,什么时候才吃饭?”萧红把手中的杂志扔在一旁,叉起腰来问:
“香港人不讲品味,总之不搓麻将就是末日。”
搓麻将其实没有什么不好。一个社会要安宁,必须人民有精神寄托。不是人人都可以工作和恋爱二十四小时的,更不可能把余下来的时间光用在祈祷上,于是正常娱乐轻松的节目越多,人反而越开朗,不会抑郁,不会翳闷,不会烦躁,更不会闹事。
说句笑话,香港一进入马季,社会都安宁得多。中国人社会若没有了麻将,最低限度,家庭离婚案会骤增。晚上与假期节目短缺所造成的精神压力,对社会繁荣与安宁没有好处。
怎么我忽然之间有这么多观点与萧红产生差距呢?
催着客人入了席之后,老同学差不多个个都春风满面。我们这一批同学都已在社会上干了十年八年事,开始成熟,碰巧移民潮又走掉不少精英,正合了天时地利人和,于是都在事业上得心应手,渐入佳境。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事在必然。
别个不说,就是杨展雄最近就一连升了两次官,在政府部门内跳升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于是同学们都先向他举杯庆贺。
坐在我身旁的萧红喝完酒,竟说:
“老杨,谈谈你这末代高官的感受,让我有些小说灵感吧!老实告诉我们,中英关系这么恶劣,你办起事来,会不会有种在英廷作鹰犬的感受?”
萧红这番话,令我微微吃了一惊。
虽然是同学不妨直话直说,也心知肚明今日的政府官不好当,但总不至当口当面把人家说成是走狗似的,固然有伤仁厚,也欠公平。
我也不认为港英政府对香港的做法好,但公务员还是绝对无罪的,不应把政府与个人的清俗优劣高下混为一谈。
杨展雄在念大学时已是个木讷的人,很不善于表现,更拙于辞令,他现今的太座余美珍也是我们的同学,跟他性格相似的不得了。当年是全靠我们一群人在旁起哄,才把他俩撮合成的。
还记得结婚时,做姐妹与当兄弟的老同学们都想,不知剩下新郎新娘两个洞房花烛夜,他们会否相对无言。同学群中,最俏皮最大胆最孟浪的邵敏聪,就答:
“不要送佛送到西了吧,到了运用国际语言时,最迟钝的人都会挥洒自如。”
笑得各人都弯了腰。
故而,一向谦厚木讷的杨展雄,被萧红这么抢白,脸色一变,无辞以对。
还是邵敏聪挺身而出,救了驾。他说:
“英国殖民地政策的余威,总不至于要限制老杨你把个艳阳天说成乌天黑地吧!”
我首先忍不住带头笑起来。大伙儿的气氛才好转过来。
还是那句老话,怪人须有理,杨展雄是任职天文台的。
这跟一些敏感的政府部门,诸如有关政务、机场、广播、新闻等等,不可同日而语。
忠厚点说,渔农处、天文台、物料供应处之类的官在九七年之前的过渡期内,不妨官照当,薪照支,既没有敏感性的问题骚扰,亦不大有机会碍于饭碗而需要作违心之论。
改朝换代为官已难,最难还是身侍异族在前,回归祖国在后,必定会有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的事发生在工作处理上。
我心里是这么想着,已有另一位女同学庄婉容坦率地说:
“有日我乘计程车,听收音机广播,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电台节目,总之是听众打电话来发表时事政见。哎呀,那位听众讲得真精彩,他说:
“‘我一生人从不说谎,今天破例说了。为什么?因为我每次打电话来这节目发表意见,都无法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