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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肃静了，现在开会。”县委副书记王法挺着厚重的男中音，在前台主持会了。
“今天县委召开紧急干部大会，不为别的，是为了严厉打击反动分子的嚣张气焰，追查躲在阴暗角落的坏人。大家知道，在我们终南县城，这两天出现了一个只有‘文化大革命’才有的奇怪现象，有人趁着夜深人静之机，在县城的大街小巷贴满了小字报，攻击党的领导，挑拨党群关系，有意制造不安定因素，企图阻碍我们的改革开放进程。这是有着险恶用心的。我们今天开这个会，就是要揭发震慑这种违法行为，严厉打击这股邪恶势力，统一全县干部群众的认识，保证我们县的政治经济形势沿着好的方向道路前进。现在由县委书记邱日照同志作重要指示。”
邱日照缓缓地接过递过来的话筒，目光冷冷地环视了一下台下，又干咳了一下，说话了：“我今天的讲话，不能算作指示，就算作和大家的通气交心吧。同志们刚才听了，小字报的事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我询问过，这是我们县继六六年造反派推翻县委之后的又一件严重的政治事件。是有预谋、有组织、有险恶用心的反革命行动，是违反宪法的犯罪行为！大家有所不知，这封信把我们终南县说成了黑暗、落后、反动的县委和政府，攻击的县局级领导干部达四十多人，真是‘洪洞县里没好人’了。你们大家想一想，我们这个内陆县，地处国家西部欠发达地区，能发展到今天这个模样，容易吗？关于县城北街的拓宽问题，关于绛京古遗址的挖掘翻新问题，关于赤水纸箱厂的排污问题，关于红花钢厂的拍卖引进外资问题，哪一件事县上不操心能成？你操心了，你管了，他说你插手耍了权了，搞了腐败了。你把了关，防止了损失，他们说你管卡要了。你引进了资金和人才，他们说你吃了回扣和安插了亲信。他们不惜把一个好端端的县搞乱，把人心搞乱，经济搞滑坡，不惜把大批党的好干部全都诬蔑成腐败分子，然后他们自己再粉墨登台。他们鼓动不明真相的群众闹事，联名上访，蛊惑人心，惟恐天下不乱。用恶毒的言辞丑化干部，这些都是他们的本事。这些人的伎俩我们见得多了，他们沿袭了终南县那些落后、无知、反动的恶习，过几年就要跳出来。今天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以小字报的形式出现了！同我们党较量了。”
“就是有这么几个少数人，自以为得计，长坏人的气焰，灭广大干部的威风，用心何其毒也。在这里，我要严正地申明，这是违法的行为，是阶级斗争在新的时期的反映，是坏人的阴谋和卑鄙手段！”
“试问写小字报造谣的人，你们有什么证据？有什么亲眼所见的事实？有没有正义的立场？敢不敢站出来辩论一番？是吧？不敢吧！”
邱日照说着停顿了一下，又环视了一下台下，亲切地看了会儿环绕三围的公安干警和武警战士，更加来了精神。他继续说：“我们党历来都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采取谈心的方法来教育规劝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把他们和反革命的首恶分子区分开来，和有意挑起事端的野心家、阴谋家区别开来，甚至给那些即使一时糊涂的人，犯了错误有心悔改的人以出路，以改正的机会。因此，我现在要向写小字报的人猛击一掌，让你丢掉幻想，主动坦白自己的问题，大会后我用多半天的时间在我的办公室等你们，你们已经进入倒计时了，是用分秒计算的，猛醒吧，我的同志！”
邱日照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意深长地说：“同志们，我最近的身体不好，医生劝住院检查，可我想县上的工作这么忙，放心不下啊。咳，又出了这等事，他们都是我们的同志嘛，怎么能忍心造谣中伤，落井下石，背后撂黑砖呢？按说，明后天还有外商来洽谈建设终南西城，恢复大汉部分城池的事，这明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哟，可我这身体、这心情，咳……”
邱日照话音未落，下面就吵吵开了，会场的人好像从沉闷的气氛中走了出来，又进入了同情和怜悯……
接着，县委副书记、人大主任、正副县长一个个表态发言，轮番轰炸，大讲安定团结的重要性，同斥写小字报的动乱分子。围绕邱日照书记讲话的调子，边打边拉，边诈边劝，场景非常感人。
65。
下午四点左右，一个高挑个、留老式分头的人轻轻地推开邱日照书记的门，一见里边没有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邱日照的面前。
“邱书记，呜……”
邱日照猛一抬头，这一惊不小，跪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竟是终南县原人事局长，现任的人大副主任杨乃刚，只见他脸色灰白，目光呆滞，全没有了往日的趾高气扬。
邱日照窃喜，心里明白了，故意拉开腔调：“老杨呀，你这是干什么，又何必呢，我们党不兴下跪这一套。你快起来，你都是终南县的权贵人物，经的世面多了，现在又是县级领导，有的是势力嘛，我这个根基不牢的县委书记吃不起这个，快起来，快起来。”说完手臂使劲地摇着。
“邱书记，我不是人，小字报是我写的。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党。”杨乃刚已经老泪纵横了。
邱日照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惊一诈，来自投罗网的竟然是县人大的副主任。你说他有种吧，他竟经不起这么一个大会；说他没能耐嘛，他又是县上多年的人事局长，权力炙手可热，其舅父仗着他的势霸占民女，使其怀孕，事情败露了，他千方百计给其遮掩，闹得沸沸扬扬。当初不是暴露了这个破绽，这人事局长的位子是没理由换下来的。虽说升任县人大副主任，可谁都知道这是个明升暗降的差事，这也是杨乃刚一直心怀不满的原因。就是这个杨乃刚，着实把小字报一夜间贴满了县城，内容还颇具煽动性呢。想到这里，他正襟危坐，拉长了脸：“如果不是看你是县人大领导干部，我真想立即拘捕你。你你，你说说，你这是为了什么嘛？我姓邱的哪一点对你不好，当初不是我做主，你舅父还不关了监狱？如果不是你超了年龄，我去年还会提议让你当县长的。我真想不通，我的敌人会出在我的身边，而且还是我自信认为是我的拥护者呢。你说说，你小字报上写的那些个事，都是从哪里来的，有什么一手证据？你已经都是老同志了，怎么能这么不冷静呢？”
杨乃刚几乎是声泪俱下了：“邱书记啊，我原先也是激动着，认为所反映问题都是真的，上午听了你的讲话，我认真反思，心里没有了一点信心，没有了一点把握。我不是人，我该死。”
邱日照要扩大战果了。他突然厉声问道：“杨乃刚，你是党员，你说清楚，谁是你的后台，有谁给你撑腰？他们是怎么给你出主意，把你当枪使的？”
杨乃刚本来爬起来后，就坐在邱日照对面沙发沿上，双手搭在腿面上抖索。一听邱书记这么一说，脑子就想着有几次王法等人在他面前发的牢骚，话里都有话，可都无把柄可攥。这些人当官久了，口语都是双关，比如王法就说过：“老杨哟，终南的事业还是得靠咱们这些老同志支持哟。”“咳，还是老同志有原则，有正义感，我们不会让某些人专权到底腐败下去的。不解决腐败问题，终南就没有希望。”阎成云也说过：“老同志就是终南县的财富，大家要对人民负责，要发扬优良传统，树正气，不信邪。”这些话，都对，都有煽动性，都又没有错，看来只有自己承担责任了。他心一慌，嗵的一声竟把沙发垫坐翻，几乎是爬在了地上：“邱书记，没有别人的事，都是我把道听途说的事串到了一块儿，给县委出难题呢。”
“起来，起来！”邱日照还有点不放心，态度又缓和下来，站起来把办公室门关了。转身说：“你总该有点一手证据吧，反对我的人有的是，他们还不给你一点假事实了，你我都是领导干部，说出来也无妨。我在明处，反对我的人在暗处，让我也明白这终南的事老不顺的真正原因。”
杨乃刚毕竟是个粗人，领会不了邱日照的真正含义，连连否定：“没有没有，邱书记，你为终南的兴旺发达把心都操碎了，现在身体又不好，还不是为了终南人民啊。你在终南的辛劳他孔繁森也不过如此吧。”邱日照的缓和，使杨乃刚稍稍心安，他忙借机奉承开了。
邱日照看杨乃刚着实没有什么能拿倒他的事情，就又进一步感叹着说：“老杨啊，如果没有实际内容，那你写这小字报攻击县委，总该有点原因吧？这显然说服不了人嘛，你一定有什么瞒着县委吧？这不能自圆其说哟！”
杨乃刚来的时候都想好了，自己把事全承担了。不能把给自己撑腰打气的人和提供材料事实的人供出来，他们也是给自己抱不平呢。他对邱日照说：“邱书记，说实话，我反对你的原因一是对你去年把我舅父关押心里不满，认为这是把我整个亲戚家族的人丢了；再就是你把我人事局长的位子挪了，又安排让我提前退二线，这些都对我不公平。前几任县委书记他们都对我很好，我也给他们鞍前马后办了不少事。”邱日照说：“你的年龄就要到线了，退二线是上边的政策，谁到了都要退。还有，谁说人大工作是二线？那可是最高权力机构，我们要以中央的口径为标准。”杨乃刚说：“邱书记，我的户口不准，我还不够五十八岁，现在这个年龄是我过去为了当兵偷改的，而实际年龄比户口本的小一岁，按实足年龄，我还完全能够再干一届呢。”
“到不到年龄，要以组织核查为准。不能由你个人想怎么改就怎么改。”邱日照又斜了他一眼说：“你在工作中还作了哪些弊？”
“没有，没有，邱书记，都是我不冷静，捅了这么大的娄子，请县委处分我吧。”杨乃刚几乎是求饶了。
“仅凭这一点，也不足以让你干这种事。我们也太好哄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