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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如此吧。〃董先生不置可否地说,还叹了口气。
长发的心情因为董先生这句话变得阴郁起来,他又对董先生产生了怀疑。说到底,他并不了解这个人的底细,比如他这两个随身带的旅行包,长发就从未询问过包里的内容,当然就是问了他也不一定告诉他,长发已经领教过了他的固执了。夜深人静的时分,长发甚至产生过疯狂的念头:这个人会不会是一名被追捕的逃犯呢?假如是这样,自己可就惹下大麻烦了啊。
长发开始多留个心眼,细细观察董先生的一举一动。这已经是他们来到旅馆的第三天了。白天董先生仍是寡言少语,一味在窗前沉思,精神却明显地好了起来,也很少在沙发里打瞌睡了。到了夜里,他还是搞他的〃潜水〃运动,发出呼救的声音。长发已经习惯了,干脆起都懒得起来,而董先生也不怪罪他。
到了下午,董先生同长发说,他要到油布街去看望一个老朋友,那人是做食品批发生意的,从前他与他有过生意来往。至于长发,他请他在旅馆等他回来,看管好这两个包。他说着就掏出钱包,又给了长发两百元钱。长发发觉自己挣钱太容易了,于是对自己处境的不安也越来越厉害了。
董先生一走,他又用房间里的电话机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这一回秀梅隔了好久才慌慌张张来接电话,声音还是又细又不清楚,像机器人一样对着话筒重复一句话:〃一步一个脚印好好干吧,一步一个……〃长发气得将话筒一撂。他本来是打算将自己的奇遇同妻子好好商讨一下的,现在他有家回不了,连同妻子交流的渠道都消失了。怨谁呢?当然没有人可以怨,自己是为了钱,为了生活找出路来这里的嘛。
长发打开壁柜,鼓起勇气来检查那两个包。他注意到两个旅行包都没上锁,于是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第一个包里装的全是花生和一种什么干草,都混在一起;第二个包里则是一些布匹。长发吐出一口气,似乎有些放心了。他关好柜门,心里想,董先生不过是个有怪癖的有钱人罢了。想着想着就高兴起来,还吹起了一首进行曲。他很快就要挣够去边疆的钱了,钱多一点,没见过面的父亲也会看得起他一些。说不定董先生要在本地做大生意,会长期雇用他呢。要是那样的话,当然用不着去边疆了,他内心深处一点都不在乎那个奇怪的父亲。他这样高兴了一阵,又有一种新的不安像虫子一样爬进了他心里,轻轻地咬着。像董先生这么有钱的人,为什么要背着不值钱的花生布匹到处走?如果说是样品,也用不着背这么多啊。莫非这些东西是放在表面做掩护的,莫非底下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这样心神不定地猜测来猜测去,长发对自己生起气来,因为他以前并不是这样鸡肠小肚的人。
大个子服务员进来打扫时,长发正神情忧郁地望着窗口发呆。
〃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玩啊?〃小伙子欢快地说。
〃不玩,我等他回来呢。〃
〃他呀,一整天回不了。〃青年左右看了一下,凑近长发说:〃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
长发的心跳加速了,但他不愿随便背后议论他的主人,就一言不发。他默默地看着服务员打扫,心里不止一次出现这个念头:要是现在偷偷溜掉,什么事也不会有。
青年大概觉得长发是个孱头,就懒得理他,摔东摔西地忙了一阵,弄得一屋子灰,最后〃砰〃地关上门出去了。
服务员一离开,长发就溜出了旅馆,飞奔着横穿两条街,拐了几个弯回到家中。家里没人,秀梅上班去了。长发喘着气坐下来,一抬眼就看见了墙上的新变化:墙上端端正正地挂着陌生老男人的大幅照片,那人正瞪着一双有些外凸的眼,严肃而古怪地看着长发。这种外凸的眼正好是长发日日在镜中所熟悉的。长发大吃一惊地想:这个人居然到自己家里来了吗?看他老态龙钟的样子,必定生活得十分潦倒,可见边疆也不是那么好混的,戈壁滩没有要了他的命去已经够幸运的了。假如有这事,秀梅为什么没告诉自己呢?他匆忙在房里巡视了一番,没有发现其他任何变化。这就是说,父亲即使回来了,也并不住在这里。长发就往秀梅的粮店打电话,秀梅在电话里很不高兴地问长发有什么事,长发马上说起墙上的照片。秀梅说,那张相片是她从一个熟人的姨爹的相片簿里找来的,她拿去照相馆扩印了一张大的挂在墙上,这样做为的是给家里撑面子,免得邻居们看不起。〃你这一走,不知多久才能回,人家都以为我们家里倒霉了。〃秀梅在电话里头气愤地说。
〃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发焦急地吼了起来。
〃孤儿寡母的,会有人来欺负我们呢,〃秀梅不听他,继续埋怨,〃现在粮店又快发不出工资了,看你今后怎么办!像你这么没用的男人,根本没资格……〃
长发不等她讲完就挂上电话。他站起身,匆匆将袋里的六百元钱锁进抽屉,在桌上留了个条,然后就拎了自己的内衣,死命地往旅馆跑。
到了〃双鱼〃宾馆,他正要往楼上冲,两个穿黑色制服的保安员拦住了他。
〃我是住在这里的,我和董先生住602房。〃长发烦躁地说。
〃拿证件来看!?
〃我在这里住了三天了,进来登记时就没要证件,小姐们都认得我了。我家就在附近,家里有老婆,还有一个女儿在上学,我是为董先生打工的,你们可以问那位小姐。〃
长发唾沫横飞地为自己辩护时心里痛苦得要命。这两个壮汉齐心合力地当胸揪住他,将他抵在墙上一动都动不了。
〃既然你们不相信,那么让我走吧。〃他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脑袋轰轰响。
〃走?没那么便宜!〃
长发就势往地下坐去,那两个保安没料到他来这一着,也就松了手。长发用两手抱紧头,觉得自己真像要疯了一样。他听见一个保安在往公安局打电话,却总是打不通,线路出了问题。那人对着话筒高声叫喊起来:
〃小偷!我们抓住的,您到底听到了没有?喂喂……〃
长发想,自己最好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反正也想不清,听其自然好了。
他坐在地上闭目养神时,忽然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探到了自己的额头上,睁眼一看,原来是董先生。两个保安正围着他努力解释,他沉着脸,很不高兴。长发连忙站起来跟董先生走,经过两个保安时他还恶狠狠地唾了一口,差点唾到他们的制服上头。然后他就变得惴惴不安了。董先生会不会由于他的渎职解雇他呢?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就真的山穷水尽了啊。
一走进房间董先生就抱怨头痛,并走到卫生间弄了条湿毛巾搭在额头上,然后半躺在沙发上头。长发看见他的外衣上头弄得满是灰尘,袜子也挂破了,一边脸上还被利器划了一个血口子。
〃您,让我把您的衣服脱下来刷一刷,您到床上躺下休息好吗?〃长发小心翼翼地说。
董先生呻吟着,并不回答他。老头的样子好像正在发烧,脸上有红晕。长发一下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偏偏那服务员又进来打扫卫生。
〃滚出去!没长眼吗?〃长发对那人低沉地吼道,现在他对旅馆的人充满了仇恨。
服务员伸了伸舌头退出去了。
〃长发呀,我活不长了。〃董先生说。
〃您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我是在自己糟蹋自己呢。来,你过来,靠近我,让我说给你听。〃
长发的双手被董先生握住,他感到老头手心发热,全身在发抖,就建议他去医院。董先生慢慢摇着头,否决了他的建议,示意长发不要说话。
〃你不要放弃你的打算,〃他说,〃你一定要到那里去。那种地方啊,谁也抗拒不了它的魔力,多少人都是一去不复返。当时我们是钻井队,我们的帐篷就搭在离戈壁滩不远的荒原上,我们在打井找石油。那种地方啊,白天是火炉,夜里是冰窖。当你在夜里走出帐篷时,你的嘴巴冻得说不出话来,你一抬头,发现这地方的天空出奇的高,那种情境之下,人往往产生自暴自弃的念头。〃
〃听您这一介绍,我恨不得马上飞到边疆去。〃长发言不由衷地讨好老头。
〃你是不会主动去做一件事的。〃董先生微微嘲讽地说。
长发红了脸,后悔不该言过其实。
董先生脸上显出厌倦的样子,说他累了,要睡,让长发一个人下去吃饭。
长发坐在餐厅里心事重重地吃着自助餐。他看见那位服务台的小姐朝他走过来,她就是他和董先生第一天来旅馆时为他们登记的小姐。小姐长着一张方脸,神情冷淡,一只眼有点斜视。她挨着长发坐下,突然〃吃吃〃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长发反感地问。
〃那个老头子,他的证件是假证件!〃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你自己也摆脱不了干系的。〃
〃哼,等着瞧。〃
小姐气冲冲地走开了。
长发抬眼一望,看见那两个保安站在吧台那边注视着他,还不时交头接耳。长发一身躁热起来,饭也没吃完就赶快走。他想回房间说服董先生换一家旅馆。
他回到房间时,董先生已经睡着了,满脸烧得通红,额头烫手。〃该不是肺炎吧?要是肺炎就完蛋了。〃长发想。
〃董先生!董先生!醒醒!〃长发小声喊道。
董先生微微张开一只眼,厌恶地说道;〃见鬼!泥石流来了吗?但愿那恶棍被泥石流卷走!表哥,你不要说话了,我的病不要紧的。〃他伸出一个指头警告长发。
夜里长发不敢睡,一直守护着老头,隔一阵就给他换一条冷毛巾。有一刻他实在困极了,就伏在床头入了梦。但他很快又醒了,看见床上空空的,而浴室里又响起了溅水的声音。
董先生从水里面冒出头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