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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在宫道上渐渐远去,杨柳后方的一行人缓缓走了出来。端妃徐徐而行,婀娜窈窕,秀履落在青石地上几乎无声。
一旁的菡萏低声道,“娘娘,驸马可真是奇怪,从前总是拉着一张脸子,怎么方才在皇后面前就有说有笑的了。”
端妃在宫道中央抬眼看那道背影,又侧目看了看太液池上那叶已经撑远的小舟,唇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柔声道:“本宫并不觉得奇怪,毕竟皇后娘娘长了一张天底下男人都会喜欢的脸。”
菡萏有些不明白,“娘娘的意思是……”脑子里忽地划过一个念头,她惊了惊,“娘娘的意思是驸马对皇后……可是,应该不会吧……”
她垂眸端详指甲上的蔻丹,含笑说:“本宫正愁没有机会,这回驸马爷可算是帮了本宫一个大忙了。菡萏,皇后娘娘是君上揣在心尖儿上的人,若是被君上知道朱沉锦同驸马有染,你说,他会多生气啊。”
“可是娘娘,无凭无据,您就算跟君上说了什么,君上也不会信的。”
她掩唇笑起来,笑声轻如脆铃,“片面之词当然不足信,所以咱们得再动动脑筋。”她半眯起眼思索一阵,忽地侧目看菡萏,“本宫有一个法子。”
☆、第三十二章
端妃本名曹玉棠,父亲曹正银官拜大胤太常寺寺卿,显爵世家。曹家历代男丁单薄,到了端妃这一辈,只有一个儿子,七个女儿。她是家中嫡出的三姑娘,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自幼又钟秀灵毓,温柔恬静,尤其一手字写得极好,能仿公权怀素,几乎能以假乱真,颇讨曹正银喜爱。因此,曹玉棠是七姐妹中婚配得最好的,嫁入慕容氏,高居四妃之一。
朝中臣工皆赞曹大人好福气,生了一个这样漂亮聪慧的女儿,而勋贵圈中的小姐们更是对曹玉棠又羡又妒,嫁给了她们大胤的国君,那样的人才风度,天底下再寻不出第二个来。
然而风光无限只在表面,旁人的艳羡是旁人的,个中心酸滋味却只有曹三姑娘自己能体会。她受封端妃已经两个月,却从来没有受过一次临幸,君上对她们不予理会,她甚至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这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无疑是最大的耻辱。
如果今上对所有的女人均一视同仁,她还能稍稍安慰,只当他并不喜欢亲近女色,然而偏偏又不是。她们的君上对大梁来的公主情有独钟,不仅赐予她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还给了她无尽的关注与纵容。
譬如说,那个任凭她们使尽浑身解数都不能得见一面的人,甫一得空便会往未央宫去。又譬如说,那样狠戾残忍的人,他能够包容皇后的一切小姑娘脾气。
那日在静怡阁,她又惊又悲。惊的是一向以寡言著称的慕容弋,竟会耐着性子同皇后争执不休。悲的是他的耐心从来都不属于她们,而是皇后一个人的。
端妃坐在水银镜前孤芳自赏,手持象牙篦子一下一下地梳头,镜中的女人有沉鱼之姿,眉宇间却沾染浓浓的自嘲同落寞。
女人的感受一贯是最准的,今上喜欢皇后,并且喜欢得显而易见。她朝着镜中的自己勾起唇一笑,目光幽冷,笑容讥诮。
这时寝殿的珠帘被人从外头撩起来,一个年轻俊俏的宫女神色匆匆地进来,双手交握在胸前,眸光闪烁。走到她跟前,压低声音唤道:“娘娘。”
端妃嗯一声,也不去看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篦子,转而拾笔勾画眉黛,柔声说:“办妥了么?”
菡萏点点头,似乎是紧张,甚至连掌心都沁出汗水来。四下张望一眼,方弯下腰在她耳畔低语:“奴婢都按娘娘交代的办了,若是不出什么岔子,他们二人应当会在夜里人定时分在瑶台会面。”
曹玉棠道了个哦,略转过身子,拉过菡萏的手轻轻一拍,含笑道:“辛苦你了。”
菡萏勉强挤出个笑,心头想了想,似乎有些疑惑,歪着头问她:“娘娘,目下君上同长公主都不在宫里,您为何非挑这个时候下手?您既有意让皇后与驸马坐实罪名,又何不等到君上同公主回宫再动手,到时候君上同公主亲眼目睹,岂不是更好么?”
丫头见识短,自不比端妃心思缜密。曹玉棠出自高门,自古以来,名门贵族的后宅便是诡云密布,她生长其中,早已对尔虞我诈的伎俩烂熟于心。她扬了扬唇角,声音出口,细而轻柔:“若要君上同长公主亲眼目睹,本宫还得花费心思将他们带到瑶台上去,君上是何许人,自然便会知道其中有蹊跷,加之届时皇后必定喊冤,君上恻隐之心一动,说不定会功亏一篑。再者,皇后同驸马若真心幽会,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必定会挑选君上同公主都不在的日子,他们在宫中,反倒让人生疑。”
菡萏听后大呼高明,抚掌赞道:“还是娘娘思虑得周到。如今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着微微一顿,神色有些迟疑,“就是不知皇后同驸马会不会上道。”
“驸马那边无须担心,信里言辞恳切,有佳人相邀,又是皇后那样的美人,天下间哪个男人能不动心。”曹玉棠凉声道,忽地眸子半眯起,声音愈发地低沉:“至于皇后那方,咱们就只能赌一把了。”
菡萏点头,又见端妃看自己一眼,问话道:“对了,那两个送信的太监料理了么?”
她应个是,压着嗓子说:“娘娘放心,奴婢全照着娘娘的吩咐做了。就算出了纰漏,也是死无对证。”
听了这话,曹玉棠放下心来,侧过身子正对着水银镜端坐,挑起个明媚的笑,吩咐道:“来,替本宫梳一个漂亮的发髻,本宫过会子还得去请庄妃贤妃敬妃,今夜一道共登瑶台,看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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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孟夏天,春日已近暮时,适逢大胤的浴佛节,今上同长公主依然如往年一般,出了禁宫往普陀寺焚香祭神。
原是要带上皇后一道的,孰料中宫凤体违和,便只得堪堪作罢。
“什么违和,我看娘娘身子好得很,不过是寻个借口不想见君上罢了。”寿儿瘪起嘴,一面修剪花枝一面长叹道:“前些日子君上来,娘娘都避而不见,这回让娘娘出宫一道去祈福,她还是不肯,照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啊!”
宁毓听了也直皱眉,她知道皇后心头还在跟君上掷气,可凡事也该有个度,这回却真是有些过头。老实说,君上并不是个好性儿的人,能对皇后这么一忍再忍已是格外难得了,哪知娘娘这样犟脾气呢!
她抬起眼,忧心忡忡地看寝殿方向,那扇窗户合得严严实实,春已暮,窗台上摆着的盆景却仍旧碧幽一片。
那头宁毓寿儿唉声叹气,这头的皇后正在寝殿里撑着腰来回踱步。她指尖攥着一封信,拿起来又细细看了一遍,上面写道:亥正时分,会于瑶台,乾之有要事相告。
寥寥数字,却足以令她心烦意乱。驸马邀她晚间登瑶台会面,有要事相告,会是什么要事呢?
她苦思一阵,双眸中蓦地划过一抹惊色……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已经有许久不曾听见司业的笛声了,难道、难道他真有不测么?司业同长公主是旧识,会不会同驸马爷相识呢?驸马说有要事要告诉她,会不会是同司业有关的呢?
理智在把她往回拉扯,这封信疑点诸多,不能就这样赴约,她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可脑子里乱成麻,浑浑噩噩里升起了许多念头,她担心白泊奚,记得他曾说过,慕容弋似乎已对他有所察觉,他身在爻京,就在慕容弋的眼皮底下,会不会已经、已经……
沉锦被吓得脸色惨白,再低头看这封信,字迹清逸之中暗蓄力道,她觉得眼熟,细细回想,这才记起曾在钟棠宫中见过,高悬在正殿两旁,确实是驸马的字。
信是出自姚乾之之手,应当不会有假。再者说,此时慕容弋不在宫中,或许可以冒一次险呢。
她咬着下唇思来想去,终是把心一横,暗暗下了决心……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若驸马所说的要事真与司业有关,那是最好,即便他不认识白泊奚,她或许也能央求驸马代为打探司业的消息。如今慕容弋不在宫中,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就再遇不上了。
忐忐忑忑捱到日落,天穹像是浸入了墨迹的清水,墨色缓慢地晕染开,最终漆黑一片。玉盘徐徐从浓云之后现了倩影,皎洁的月华清凉如水,泻了一地,衬得整个大胤宫禁枯冷而幽谧。
未央宫内一片死寂,忽地“吱嘎”一声,朱红的宫门被人从里缓缓拉开,一个披墨色斗篷的娇小身影从里头踏了出来。她四下观望一眼,将篷帽压得更低,这才提步匆匆往西林苑的瑶台去。
疾行了不知多久,眼前终于映入一个巍峨屹立的高楼。黄瓦红柱,钻尖顶,层层飞檐勾心斗角,四面如一,楼形正方缺隅。她心知这便是瑶台,略定定神,吸一口气,提步上了石阶入内。
瑶台是一座五层高的高楼,翘下有风铃和梁饰,每个角都有向上凌空飞腾之势。翘角处上有屋鱼尾,下有角梁龙头,栩栩如生。四面角梁的前端分别悬挂“南维高拱”“北斗平临”和“楚天瑶台”三块镏金大匾。
她摘下篷帽,目光流淌在楼中四处,徐徐沿红木梯往上走。
瑶台楼内颇有古香意蕴,除设藻井、天花、彩画、花罩等寻常装饰外,楼内红柱上还悬挂着古往今来名仕撰写的楹联,大厅墙面则镌刻精美壁画。她驻足略作观摩,画中有一男子与一女子,隔鹊桥遥遥相望,竟是牛郎织女。
她略皱眉,也不作多留,径自提步往最高层去。到了第五层,周遭窗扉尽皆洞开,四面星斗映入眼帘,在夜空中闪熠生辉,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沉锦啧啧称奇,被眼前的星空震慑得说不出话来,步子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侧目却看见一个八面黑漆牙雕鸾纹大屏风。
后头隐约有个人影,她暗自松了口气,朝那屏风走近过去,“驸马,你寻本宫究竟有何要事?”
屏风后的人却不言声,她正纳罕不解,红木梯那方却有脚步声大作,她大惊失色,又听一个细腻柔婉的女声冷冷一笑:“深更半夜,皇后娘娘与何人瑶台相会?”
沉锦听出这是端妃的声音,眼中寒光乍现,心头则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