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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好怕……」
「怕什麽?」。
「我……」她慢慢垂下视线,瞧不见自己的下半身,然後轻声说道:「已经跟别人不一样了……」
「啪」地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树枝打到窗柱的声音,让她猛地张开眼。
轻微的呼吸声在枕边响起,她直觉侧身望去,瞧见阿碧。
是西门永叫来陪她的阿碧。
她,只是作梦而已……她缓缓吐气。
「这梦,我常作,不打紧的……」不是天天作这个梦,但,她对这个梦不陌生,也很清楚这是证明自己没有摆脱过去的最佳暗示。
「只是,这一次梦多了奇怪的延续……」竟然傻到梦见有人来救她。八成是下了山,一切变动让她不安,才在潜意识里期盼有人来救她吧?
她唇畔泛起苦笑,没有料到自己还是这麽地傻气啊。
「宁小姐,还没睡吗?」睡眼惺忪的阿碧小声地问。
「对不起,吵醒你了。我要睡了。」
阿碧微微一笑,合眼沉沉睡去。
圆圆的眼珠转了一圈,也不知道为什麽就是再也睡不著了。
她发呆地注视窗外晃动到有些猖狂的树影,在山上每夜都能见到这种景象,那时她并无所感,只觉得一天又结束了,而现在她觉得有一点点的……寂寞。
黑漆抹乌的树影在窗纸上跳动,她不知看了多久,忽地有个人形的树影在走路,慢慢地走到窗中央,然後停下。
她目瞪口呆,隔了好一会儿,才抚上受惊的胸口。
这张床就在窗的旁边,她睡内侧,若有人开窗,一伸手就会碰到她。
外头是谁?
西门永不是说,这内院属於永福居私人的范围,外人不能踏进一步,而他就睡在前头,一旦有人走进,他第一个就会知晓吗?
啊,对了,晚饭时,他说他回去西门家一趟,接下来就没再见到他了,难怪她老觉得好像少掉了什麽。
她的心在狂跳,见那黑色的人影停在窗的中央动也不动,好像、好像隔著窗瞪视著她。
她拉紧胸前的衣襟,正想唤醒阿碧时,突然见到一阵风吹起这人影的头发。
那长发飘逸飞扬,发尾在夜色中勾勒出美丽的弧度,让她受惊的脑袋突然蹦出一个事後连自己都觉得很突兀的想法。
这男人的长发,真美。
接著,隔著窗纸,一团黑色的人形,开始在她心中有了清楚的模样。
清秀俊逸的脸孔,剑眉大眼,唇有些厚,鼻子高,肤色白,而且一身镶著金边的黑衣,从外表上看来,就像是不知世事,哪儿有麻烦就往哪儿闯去的贵族少爷。
她迟疑了下,小声地叫:「阿永?」
窗外,没有声响。一会儿,她才听得有人轻声说道:「你还没睡啊……」
果然是他!
她吁了口气,将方才所受的惊吓全吐了出来後,连忙开窗。
他就站在外头,美发飞扬,一如她所想像的。
「你吓死我了。」她低叫。
「我不说过,我就睡在前头的屋子里,谁要进来都得经过我,你以为我会没用到随便就让人给打晕吗?」
他的口气不甚好,显然她的不信赖,让他有点不爽快。
她早已见怪不怪,如果有哪天,他能保持一整天的好心情,她还以为是谁冒充的呢。
「三更半夜的,你站在窗前做啥?」
「我……我散步,不行吗?」他理直气壮得……很心虚。
散步?挡在窗前,一动也不动,像是随时会破窗而入,这叫散步?
「我甫回南京城,激动得睡不著觉,总行了吧?」
「嘘嘘,阿碧还在睡呢。你也别找藉口了,我知道你来这儿是做什麽的。」
西门永闻言,吓了大跳,吞吞吐吐:「你知道我来这儿做啥?」白颊生晕,有著被看穿心事的狼狈。
当然是来看阿碧的啊!
她还不笨,之前看阿碧与西门永喁喁私语,实在不像是她当丫鬟时该有的样子。
至少,当她还是丫鬟时,见了主子起码距离三步远,视线得垂下说话。阿碧与西门永之间并非如此,而是更……亲密点、放肆点,给她一种错觉,这两人的地位是平等的,是犹如亲密关系的男女。
茶肆里的小茶博士也悄悄告诉她:阿碧迟早是西门家的女主人。
就算她对男女间的情事一知半解,她也能体会西门永爱慕的心理啊。
「我真怕你要害起躁来,不知道会不会把整间屋子都给拆了呢。」她笑。不知道是不是身子一直缩在窗前的关系,心口有点酸痛。
「什麽?」他茫然。
「这麽晚了,你还是早点去睡吧。改明儿个一早,我让阿碧跟你说。」
让阿碧跟他说?她有话直接告诉他不就成了,要阿碧那丫头转述什麽?正要这麽说时,忽见她圆眼下有著淡淡的阴影……真他妈的混蛋,西门义那小子老说他粗枝大叶,没啥心眼;大哥跟小弟也老认为他心思不够细腻,到最後,连他都承认自己的确粗线条。唯有对她,他的粗线条全被狗吃了!
他喃喃诅咒一句,见她流露出不甚赞同的表情,他只好叹道:「那你早点睡吧。」
宁愿见他转身就走,不是回他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向白天阿碧带她去绕上一圈的後花园。
她想了一会,在抓起外衣的同时,虽然也迟疑一会儿,但内心浮现「因为是西门永,所以不怕」的念头,於是她迅速穿上衣服,想要越过阿碧的身子下床,又怕惊动阿碧,便横跨窗槛,跳下地。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花园里,看见他坐在石椅上喝茶。不知道是不是整座园林改做茶肆的关系,连老板住的内院花园,都有可供喝茶的场所。
花园里有一个类似凉亭的地方,不过与她自幼所见的凉亭不同,凉台悬挂著成串的圆珠子,风一吹微微的晃动,声响不大,却很悦耳,十分适合独处之人。
亭内地上的石砖一路铺出亭外,以一般的花砖结合,另成一个大圆弧,上头有茶桌、茶椅跟该备有的茶具。
晴朗时,就在太阳底下优闲喝茶,下雨时就移进亭内,喝茶的兴致不受打扰。不自觉地,脑中浮现幼时所待过的旧地,相较之下——
「原来,他们只是普通的大户人家啊……」她失神喃道。
西门永闻言抬头,讶道:「你不睡觉出来闲逛什麽?想遇鬼吗?」
她对他不经思考的冲动话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可以说是麻痹了。她的视线飘飘浮动了一下,才笑著说道:
「嗯……我不睡觉出来闲逛,是想遇你啊。」
很少看她笑得这麽开心,他有些傻眼,道:「遇我……吗?」
「是啊,遇鬼嘛。」她换了摸平滑偏冷的石桌。「我啊,连这是什麽石也喊不出来呢。」她的断层有多严重啊。以前在小姐身边,多少耳濡目染,现在重回尘世,什麽都像是土包子,在在提醒她,她曾是个丫鬟,而现在她什麽都不是了。
「我也是。」
「啊?」她回神。
「你要喝茶吗?坐啊,怎麽不坐呢?」
「我不喝不喝。」她连忙摆手,阻止他为自己斟茶。「再喝,我一定会睡不著。」
西门永见她东摸西摸地坐下,好像挺稀奇似的。他面带浅笑,道:「这是哪儿运来的石头,我也不知道。只要能让人坐著,不会垮掉,那就够了。西门义那家伙老笑我没知识,我管他去死。」喝了一口茶,笑脸立成苦瓜。
「不喜欢喝就不要喝啊。」
「嗯嗯,你说得是。」西门永以掌盖住瓷杯,瞪著她圆脸半晌,然後又叹了口气,移开掌心。「既然我接下手当了老板,岂能连茶的种类都喝不出来?」
她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我记得你有提过,你是想存老婆本嘛。」
「是……是啊!」
「你不会瞧不起当丫鬟的姑娘吗?」
西门永胸口一跳,连忙看向她。月光下,她的圆脸有些泛著银光,两颗眼珠子亮晶晶的,他从未见过眸色如此亮黑的女人……或者,是他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
「我当然不会。」他沙哑道:「喜欢了就是喜欢啊。」
她偏著头,一撮秀发滑到胸前。他不得不说,她二十来岁了,发育似乎不是挺好,胸有点平,可是……混蛋!他就是败下来了啊!
「……希望茶肆的帐不会很难做。我可先说好,我只学过一点点,那还是以前有空,跟著帐房爷爷学著,都好几年了……你确定真要我来做?」
他回过神,一字不露地重复在山上所编的谎言。
「这事,非你莫属。我可不信任其他人。我大哥虽建议延用西门义雇的帐房先生,我却不愿续用。我与西门义素来不合,谁知他会不会动手脚,将茶肆的帐报空,三年後茶肆再回他手上。」
「我帮你。」她很义气地说道,就差没拍胸脯打包票了。
他微微一笑,想起在山上的那段日子。
她不肯跟他下山,他就赖在山上不走。
她睡那个捞什子的山洞里,他就睡在天地之间。她要走出洞必先跨过他的身体,总之,她的生活一直在他的视线里。
一开始,他很没辙,後来,一天一天过去,他开始闻到很熟悉的异味。
她没洗澡。
他可以忍受她做的饭菜,却无法忍受她身上的异味。他强迫她去洗,她死都不肯,直到有一天,他想起她并非与肮脏为伍之人。
他刚来时,她将自己弄得极为乾净,秀发梳理得很好,浑身上下找不著一丝怪味或污点。
他还记得,他沿著溪河往上走,正怀疑自己会不会走进只有老头子才会隐居的山林时,忽然听到林外有水声,他立刻走出,就瞧见她躺在绿地上,状似假寐。
她的长发如云,披散在绿茵之上,圆圆的脸从未这麽曝光过。不知道是不是与尘世的断层发生在她十五岁左右,所以,她的脸蛋有一点孩子气,肤色健康细嫩又娇滑,没有他记忆中的肮脏跟刻意邋遢的丑陋。
那一刻,热气直窜他的脸庞,让他难以站稳。直到今天,那种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