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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兰舟将滚水稍稍放凉,才冲入壶中,接过几位大人的空杯,又再添茶。
「方才听魏师爷说,平日江大人在府里若无事,便是下棋,今日一见,果真棋艺高超哪。」发话的是黄大人,一笑,那福态脸上的横肉便歪了歪。「本官的老丈人送过本官一副好棋,黑子白子都是上等石子磨的,改明儿个就让人送来给江大人吧。」
……分明方才他与鹰语对弈又是满盘皆输,不知黄大人从哪儿看出他棋艺高超?若鹰语在,肯定又是一番白眼相对。望着那笑脸一阵,江兰舟语带为难应道:「那怎么行,是您老丈人送的,理当好好收着。」
「哎,本官不谙棋,收了也是浪费。」黄大人很坚持。「放在书房角落都蒙尘了,江大人就莫要推辞了吧。」
「是呀,江大人,您就收了吧。」另一头的林大人帮腔道:「不过……有了棋子,没好的棋盘怎么成。本官那儿正巧有张云纹棋盘,凑成一组送来给江大人吧。」
「呵呵呵呵……」江兰舟不置可否笑着。来到偏到不能再偏的偏乡了,官还是官,官场依然是官场。
「啊呀,那本官可没什么能给江大人的哪。」听着另两人的话,这回换李大人很烦恼地啧了声。「不如本官就当江大人的棋友吧,山城离福平最近,本官也可月月来此与江大人切磋切磋。」
「李大人真是的……」黄大人笑容里有些恼意,没想到自己的棋子成了李大人的垫脚石。
「江大人届时一定会邀我等一同前来的,是吧?光两人下棋多闷哪!」林大人顺势接道:「今日江大人、魏师爷开启我等对棋的兴趣了,可一定得教教黄大人与本官,否则长日漫漫真不知作何排遣了。」
「可不是。」眼见话题被林大人圆了回来,黄大人赶紧又道:「其实李大人也无需勉强的,谁不知李大人您风流多情,闲来便上府城春满楼,这一来一回,可得花上三日有余呢……话说回来,上月您悄悄邀了江大人与吴大人,不就是安排了红牌舞伎过府?」
「是哪,李大人真不够意思,」与黄大人交换了眼神,林大人继续与他一搭一唱。「也不邀黄大人与本官同来一睹其风采,是存心排挤我等嘛……」
几次聚首,隐约感觉黄、林两位大人连成一气排挤李大人,好在今日吴大人身体不适,未能一聚,否则情势成了二对二,要是当场闹开了要他
选边站,那他就头大了。江兰舟继续装傻。「呵呵呵呵……」
眼见矛头全往自己身上指来,李大人摸摸鼻子,转道:「其实……春满楼自然是好,可几位大人可曾听闻,原来这福平县碧落阁的姑娘也是个个如花似玉,比起府城那些个给人捧惯了的红牌,绝对是听话温顺许多。」
语落,黄、林两人交换了眼神,不说话。
文人、官僚上青楼听琴、吟诗、议事,是自古以来便有的事;江兰舟没想到的是,言语间冲突不断的几人,提及了温柔乡,嘴皮也就软了。
李大人见众人沉默,心下冷笑,道:「江大人可否为我等安排安排?」
「自是可以。」他也没理由在这节骨眼上拂了李大人的台阶,表明自己偏向了黄、林两位大人的党派。转头,江兰舟招来一旁的贾立,道:
「你到碧落阁见日阳姑娘,请她张罗晚宴,甘鸨母那儿我回头再打声招
便成。」
贾立听着大人的话,暂时没有回应。
在京里时,大人只在府中设宴,推不掉帖子去了青楼,也从不留夜。
来到福平后,每月总有几日在日阳姑娘那儿流连忘返,他与鹰语只当大人闷得发慌所以找个心细的姑娘谈天说话,男人最失意寂寞时,身边有个女人安抚着总是好的;可如今,如此张扬地带上几位大人到碧落阁寻欢作乐,是转了心性?
江兰舟对上了贾立迟疑的眼,令道:「即刻去办。」
「是。」贾立抱拳领了命,退出庭园。
手边新添的水烧开,江兰舟又为几位大人加了茶。
「话说回来……」绕了大半圈,黄大人终是忍不住说到了重点:「前些日子那个杀人案子,江大人真是审得好呀!」
「让几位大人见笑了。」语气谦逊中带点无奈,江兰舟应道:「延宕多时,幸而能破。」
「江大人谦虚了。」林大人摇摇手,说道:「一个人自京城来此经商,遇上所爱,最终却死在爱人之弟的手里,想来也是造化弄人……若不是江大人明察秋毫,又怎能还死者一个公道?州牧大人对江大人是赞赏有加,还要我等向您多多学习、多多讨教哪。」
「是呀、是呀。」黄大人连忙点头如捣蒜,抢在李大人开口之前补充道:「江大人曾在京中任官,见识、人脉都广……最重要的是,本官听州牧大人说,大理寺的寺台陈大人很是关心此案,欲请您上京一趟,当面问问一个稚童如何能下此毒手,您又是如何抽丝剥茧,好作为往后同僚办案的参考」
「是呀!毕竟那实在太可怕了,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呀……」李大人见缝插针道,摇头叹气再叹气。「真是太骇人听闻了哪!」
黄大人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倘若当初江大人上本官那儿传仵作,也不会传了一月仍传唤不来,为破此案还不惜跋山涉水到日江,自个儿掏腰包聘仵作为己用,此案便能更早了结。」
「可不是?」林大人也跟着哼了声。「那么此刻江大人已在京中与昔日上司的寺台陈大人饮茶赏花了哪。」
「咳咳……」反驳不了,李大人脸红了红,半晌,道:「总之……若是江大人上京那时,若是这个……那个……寺台大人问起,可得请江大人为本官……呃,本官是说为我等美言几句呀。」
三年从来无所交集的数人,这转眼间的转变,全是为了京商被杀的案子送呈了州牧,又转送大理寺协助运尸回京交还家属的事宜,才会弄得众所周知;换句话说,若今日死的是个本地人,无需劳师动众运尸回京,没有层层知会,此刻大约还是悠闲院中下棋。
趋炎附势是人之常情,江兰舟自是明白几位大人的心思,微微一笑,回道:「江某已修书一封,上呈陈大人。当中详述办案过程,陈大人读过之后,会当允许我不必上京了。」
语落,三人呆滞地望着他。
「当中详述办案过程,自也不会漏了平日几位大人对江某的照应。」
江兰舟补充着。所谓的办案过程便是将开堂审案所录下的案帐、尸帐重抄一份,加上陈大人问及是否见过临县同僚,他便照实回说见过了;至于是案发前抑或是案发后见过,就无需详述。陈大人身居庙堂,位高权重,成日在朝中想着如何扳倒挡在身前之人,是何等的老狐狸,眼下这等的班门弄斧,还是别提了吧,省得弄巧成拙,给众人招祸。
「原来是这样……」
「不上京了,是有点可惜……」
「是哪,但……将来总有机会的……」
三人未免有些失落,可听闻江大人已在信中提及自己,已是够好的了。京中大官,每日要见多少人,每年又有多少新人争相投入门下效命,若没信任之人提及,转眼便忘。
近来听闻江大人从前得寺台陈大人重用,是为人陷害才遭贬;陈大人暗中相助,先将其安于福平县令一职,待找到适当时机,自然是会将之调回京中的。如此想来,与江大人打好关系只有好处。
若是早点收到这重要消息,他们也不会迟了三年才与江大人交好。要怪就怪当年江大人上任时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有误;那时的版本,分明是江大人犯了过错被眨,又得罪上头,永世别想翻身,旁人最好也避远些,否则难保不遭池鱼之殃。
唉……将几位大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江兰舟暗自摇了摇头。
若要跟风,就得要先学看风向;可风呀,哪里是人抓得住、摸得透的?哪日上头的人转了念头,便是风云变色,教人措手不及。
不如闲下心吧。
在福平县平静了三年,远离京中是非,是不差的,如今见到眼前几位大人老来还怀抱升官梦,也是颇有趣;京里,多少人争了一世,到头来才发觉一场空,却已深陷泥沼难以抽身,偏偏在外头看着的人是雾里看花,硬是要往这浑水里跳……
反正,三位大人的这般野心、这等手段伤不了人;再者京中已无他落脚之处,若要在福平待着,没必要再为自己树敌。这是为何他答应了李大人的要求,于碧落阁设宴款待;这段日子受了几位大人的招待与好处,礼尚往来,免去人情积欠方是长久之计。
为官的,最上手的技能之一便是话题的转换。沉默只持续了短短片刻,三人便又聊起了一日来尝过的几款茶,个中滋味是多么多么苦涩、又或甘甜、又或清新……
江兰舟静静听着,但笑不语。
又过一阵,鹰语与贾立一同归来,众人见天色不早,便要动身前往碧落阁。
命了鹰语领在前,招呼几位大人出了庭圜,江兰舟压后走在回廊。
前方还能听见李大人诉说当年勇,另两位大人冷声讽刺,转头,瞥见的是一幅宁静画面。
回廊尾处的屋檐下,少年趴在雕花窗前,手中一根长长的草,轻轻穿过窗,在外头的水盆中画圆。
草尖划过水无痕,但少年仍一圈一圈又一圈。
瞅着那自杀人案子结束后便空白至今的眼神、脸容,江兰舟整日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柔和了,薄唇弯出弧度。
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同时,也无聊透顶呀……
望了许久,他垂下眼,再抬起时,唤来了一旁的小仆端来笔砚,写下几字,交代了几句话。那时,鹰语久等不到人,回头来寻,小仆已然退去。
鹰语睨着小仆背影,江兰舟笑着解释道:「见知行闲得慌,允他至我书房翻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