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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答,她自然也等不到答复。
无言相视良久,陶知行苦笑认输。她何必去逼迫大人承认他防着谁,又不防着谁;她该清楚自己的身分,一个出了惠堂便无用武之地的人,怀抱非分之想又是何苦。
别开了眼,陶知行指向不远处的案上。
江兰舟顺着看去,瞥见净布上点点沾血碎骨,他喉间一窒。若不是鹰语出手相助,若此箭未射偏……双手颤抖着,他将手背到了身后,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去想象。
「方才大夫拿着铜镜让小的瞧了背上的伤处,」并未察觉他的分心,陶知行说道:「手法不同。但日阳姑娘八成是被同一种袖箭所杀。」
江兰舟这才将视线移至一旁的凶器。
陶知行按着发疼的胸口,继续说着:「日阳姑娘的伤,依小的推断,应是此凶手持袖箭一次又一次地刺入她颈子,并非和小的一样,是中了由袖中甩出的暗器。小的注意到今日袭击我等之人,右手套着特制的手套,指尖钉有铁片,而小的见过日阳姑娘胸上的一些淡痕,怀疑当日是被人单手捉着,另只手行刺。」
江兰舟回身望着她,那专注模样,仿佛忘了方才两人差点起了言语争执。
大夫说她欲一谈,要说的,是发觉行刺之人正是杀害日阳之人?死里逃生,她挂心的仍是案子?方才她脱口问了他与日阳的事,其实,她又真心在意几分?江兰舟垂下眼。
才不过说了几句话,她已觉得有些喘,陶知行恼地咬咬牙。「黄大人劫走尸体前,小的在日阳姑娘身上蘸了酒醋,后日到了齐玉县衙的惠堂,当见瘀伤浮起,届时小的在两位大人面前验尸,比对那贼人手套上的铁片,也算有个见证」
「知行,你且好好养伤。余下的,此刻你无需担心。」江兰舟截断了她的话。一开始她满心想着检验之事,旁的事物皆不上心,他见了觉得有趣,甚至认为如此之人值得信任、甚是好使……眼前她说的是案子,是身为仵作给出的意见,他却听得艰辛。
大人语气里有一丝压抑着的愠怒,陶知行又哪里猜得透他心思?思忖半晌,她才恍然问着:「大人,你想明日独自上路,前往齐玉?」
江兰舟黑眸扫着她苍白脸上,那双漂亮正气的眉紧蹙。
眼前人不语,她心下一急,胸中疼痛隐隐翻揽。「从此处到齐玉,尚有一日路程……大人才受袭,虽贼人失手,可难保此去路上不会再有其他杀手出现。黄大人是为陈大人做事,必是处处为难的,到了堂上,若能由小的验尸,可免黄大人动手脚。」
自己从不昧着良心做事,就以为别人不会?当初他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让老友知方点头放人,她不会知道。深吸了口气,江兰舟语气嘲弄地说道:「一个小小仵作,如何能斗得过为官者?你当所有的县令都如我一般,容得你在堂上撒野?」
那话在她听来是有些故意,陶知行并未因此不悦,只说着:「堂上大人也在,此案由大人与黄大人会审,他又怎能独断行事?」
他想说她天真。黄大人背后有州牧,有陈大人;今日遇袭,见得陈大人已对他完全失去耐性,可以随时铲除,以去后患……纵使他能平安到达齐玉,只怕也难为日阳平反。
他让陈大人心中不安乐了那么久,陈大人又哪里肯轻易放过自己?半途拦截不成、无法加诸皮肉之伤于他身,陈大人必会想尽办法再一次折磨他……或许,会用上与三年前同样的手法,令他得不到平静。
然而这些因果关系陶知行不会明白,亦不需明白。江兰舟此刻只知自己保不了日阳,却不愿悲剧再次上演「所以他不愿带上陶知行。
「大人,」见他仍不语,陶知行在棉被下按着胸口的手加重了力道,却渐渐感觉到一片湿热。她一字字道:「小的只需再验尸一回,便能将这贼人定了罪,只要再一回……」
注意到她额角冷汗,与那愈发苍白的脸与唇,江兰舟牙根轻咬,拾起案上短箭收进襟中,然后缓步来到她床边,缓缓说道:「知行,你不明白吗?我从福平到日江,向知方讨了你,为的是有人替我重新再看往年曾审过的案子,为的是让自己的心好过一些。如今带你到齐玉,是因我明白你对验尸谨慎小心,绝不会被人收买而背叛于我,我在利用你,你不明白吗?」
利用……
大人想将她留下养伤,独自前往齐玉,是为她好,她又哪里会不明白?
然而一个仵作跟随县令到临县会审,是职责所在;途中遇袭,是料想之外,细想下来却也是情理之中,大人何需自责?
她受伤,是为了护住他,的确是有那么点私心;可……若是常人,路见不平当也会拔刀相助的。还是,大人以为身为仵作,便都是冷眼看生死?还是,她的作为、她的心意他不愿受,所以才说了重话?
是,她确实有私心,可见了自己身上的伤口,想的,仍是日阳姑娘;她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为了此案,盼能为日阳姑娘平反?
他又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重、这么白?
何必把界线划得那么清楚,好像所有的事她都无需参与……好像大人与日阳姑娘的事,她都无需参与……
那股疼痛由胸口爬上喉头,陶知行浅浅抽着气。
她不说话,那双深黑眼眸却在控诉他的狠厉。伤在身上,药石能救;伤在心上,只能自救……陶知行不同于一般女子,她有能沉溺的另一个世界,她根本不应被外界动摇。
他也坚信,这心伤只是一时,所以此刻,不能心软。
「知行,我答应知方的两年之约还剩一年,必要将你安然送回。」总是温和的脸庞已没有一丝温度,江兰舟瞅着面如白纸的她。
陶知行藏于棉被下、捂在胸口的手已是一片湿热;她咬着下唇,而眼前人已背过身,只闻那清冷的声音说着:
「别让我言而无信。」
清晨的风,凉如水。
江兰舟孤身立于齐玉县衙前,回头看来时路,没有鹰语,没有陶知行。
她伤重未愈,实在不宜路途颠簸,更不宜来此面对陈大人与黄大人算计的未知之数。
身侧传来一声唤,是管事来迎。江兰舟朝他点了点头,随之入内。
到了花厅稍坐,未久,管事前来奉茶时道黄大人今日睡晚了,尚未起身,请他稍后。
这一等,便是日上三竿,烈日当空。
如此待遇,与半年前众人府里亭中下棋品茗,黄大人急献殷勤的模样相差甚远,只是这等程度的手段,应非陈大人指示……就不知黄大人是想藉此激怒他,还是单纯个性使然,一朝得权便想给他下马威?
江兰舟手执已凉的茶杯,摇着只剩一半的琥珀色,当中碎叶飘浮着。
以往在京中,什么招数没见过,什么招数没使过?因而不会在意还要在这花厅中等多久、喝的是发霉的粗茶。如此,反倒给了他冷静思考的片刻。
事情发生得太快。日阳死了,若不是有鹰语跟着,可能他跟陶知行也无法逃过那一劫……
其实天真的是自己吧?
以为远离京城,一切终究能够过去,到头来日阳仍是含恨而终,两位大人仍执着于一本已不存在的名册,才知原来,此事与他在京中或福平或甚至隐居山林无关,也与他是否真的握有名册无关,而是他的置身事外造就一场不断波及无辜的争斗。
他身边还有多少无辜之人能被波及?
他身边还有谁……肯待着?
江兰舟落在杯中的视线移了开,他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单手抚上前襟,隔着衣衫摸着贴身收起的袖箭。
离开福平前,为了日阳,他能不顾一切将陶知行带上,如同他到日江讨了一个陶家件作,不为别的,只求自己心安。
冷静想来,陶知行伤得再重,也无性命之虞,合该带了上堂,与黄大人斗上一斗,待了结此案后再向其兄赔罪,方为他的作风。
然而此刻,在这花厅里喝着茶的,只有他。
江兰舟自嘲一笑。
罢了,他尚有陶知行录的尸帐,有此袖箭做证物,仵作验尸时他当好好盯着便是。黄大人要玩什么花样,他也只能见机行事。
至于斗不斗得赢……与陈大人为敌的,少有好下场,他虽不乐观,可总得一搏;他不求旁的,可这一回,至少得保住日阳尸首。
门外透进的光线被遮了一瞬,江兰舟抬头,见到步入花厅的正是官袍穿戴整齐、一脸容光焕发的黄大人。他收敛思绪,起身相迎道:「黄大人。」
「唷,江大人好……」后头的狼狈二字由眼中透出,没真说出口,黄大人扯着脸上横肉露笑道:「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咦!江大人不是说了带上几人同行,怎么不见魏师爷?」
怎么不见鹰语,相信黄大人心知肚明,只是这表面功夫还是免不了的。江兰舟笑应:「在山间遇了场雨,随行的仵作滑绞扭伤了脚,魏师爷也染些许风寒,两个无用之人在驿店彼此看顾着。江某怕耽误了黄大人办案,因而先行,他二人随后便到。」
「这样呀……本官还想着江大人这头有魏师爷跟着,会审方为公平,省得传出去说本官将江大人唤来却是独断办案,那可不好。」黄大人似是有些惋惜,随即横肉一歪,又转了语气:「可这升堂在即,怕是不能等了。」
江兰舟笑眯了眼。「黄大人公正廉明,众所周知,有江某为证,又有谁敢说您独断?江某若有不同意见,自当与您细细商量了,黄大人只管升堂,无需多有顾忌。」
黄大人闻言先是一顿,后又缓缓扬了肥厚的唇。
昨日深山雨中发生什么事,他自是知道;今日见江兰舟前来,证明陈大人派去的杀手没能伤得了他……
原本只想伤他一伤,拖延至此案开堂审了,此尸押回京中,便对陈大人有了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