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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方才有个小伙子,我看是极中意那把酒泉玉梳」
「瞧不见江大人在此吗?」老板打断了他的话,斥道:「还不快见礼。」
玉铺少爷这才看到江大人,说道:「见过江大人。」
「免礼。」比起这些礼数,江兰舟反倒想看看方才让陶知行看入迷的玉梳,究竟是何模样。
见江大人看着自己手中由小摊收回来的大方盘,他抓抓头,尴尬笑着将方盘端到了窗边桌前,让他看个清楚。「这些虽不是劣品,质地却比不上店铺里的玉。以前祖父都收在作房里,是雕来练手艺的玉器。我是见来店里的客人少了许多,倒是街边卖小玩意儿的摊子还能赚几个小钱,这才与爹商量……这些不合江大人身分的。」
文人雅士食之无味却弃之可惜的玉器,带到了街边,若价钱上能谈得来,倒也不失为一个方法。点点头,江兰舟问道:「方才那少年看中的是哪个?」
「喔,是这枚前朝酒泉产的玉雕成的玉梳。」温润的白,透出几处新萌的芽绿,甚是可爱。玉铺少爷应道:「其实质挺好,只是祖父在雕玉时,一旁绣花的祖母旧疾复发,倒了下来,祖父抛下手边器具去接,这才敲出了条裂痕。」
「我还当他瞧了半天是瞧什么……」老板抚抚下巴。「这头还有几把完好的梳子,你没拿上来给他看看吗?」
「拿了,他看都不看一眼哪。」他认为玉这玩意,瞧的就是种缘分,无关好坏,各有所好罢了。玉铺少爷又问:「爹,可还有娘的金丝绣?」
「金丝绣?」江兰舟与老板异口同声。
福平的习俗,提亲时定是用白布绣金纹包裹梳子或发簪等物象征结发,其外再以红绳结妥。来到此地三年,对风俗民情只有粗浅了解,但也知道男方定会挑选无瑕之物,讨个好兆头。江兰舟拾起玉梳仔细看着,白玉的梳身雕兰花,错手敲出的裂痕在边上,折损了花瓣一角。
「你确定那小兄弟真是要以此物提亲?」老板摇摇头,翻了翻方盘中的另几把玉梳,捡了当中一把。「这把好多了,也是雕兰。若他再回来,让他带了这把吧,否则收了那梳的姑娘家岂不太可怜了。」
玉铺少爷嘿嘿两声。「他说今儿身上钱都花光了,只是瞧瞧,也没说是做何用途。但我想他是真中意的,那小兄弟看来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许是没几个钱,可又想给心上人添把玉梳,所以我这才想先把金丝绣准备妥,他肯定会回头来买的。」
老板看着编故事编得正在兴头上的儿子,也不好当头浇他冷水,点破那少年绝不会再回来,起身到柜中翻找金丝绣去了。
玉铺父子的对话持续着,江兰舟不发一语,握了许久,才将玉梳放回方盘中。
第六章
秋风起,扫去长廊上的落叶,带来些许凉意。
转眼已春去秋来呀……陶知行停下步伐。上回在这长廊窗边,以草在水面胡乱作画,还叹闲得发慌;她低头看了眼手中今晨才刚换上新书皮的案帐。就算日夜翻阅,一有疑问便要花工夫实验一番,然后录进案帐,再交给大人;一往一返,同一案件时常得花上十天半个月方能两方满意。
明永二年的案帐,她才看了一半。大人书房中还有好几箱哪,若想追溯更早以前的案子,这速度实在太慢……
两年,真短。
秋风又起,吹来细沙,陶知行不及闭眼,双眼倏然刺痛,她低鸣一声,弯身揉眼。
「哈哈哈哈!」正巧路过的魏鹰语见到那人影满怀忧伤地望远,却被风沙扎眼坏了情境,接着跳蚤一般绕着圈跳呀跳地,不由得大笑出声,从院中转往廊下步来。「别揉,伤眼。」这个仵作陶阿九真是太有趣,他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双眼、鼻子,对一个仵作来说是十分重要的,陶知行贴在两眼上的两手紧握成拳,硬生生放了下来。
初初觉得阿九孤僻难以亲近,原来只是寡言,性子倒也纯真可爱。魏鹰语好不容易敛了笑,放缓声音说着:「就这么闭一会儿,沙子便会随泪水流出,不会刮伤眼。」
陶知行看不见,但从那低沉的声音她认得出来与自己说话的人是魏师爷。
说也奇怪。分明是大人将她带到福平,平日研读的也是大人的案帐,可她极少与大人照面;相反的,几乎每次出房走动,不是碰见贾立巡视府里,便是巧遇魏师爷散步……
她不想胡乱猜测,但仍抹不去贾立曾对她说过,魏师爷待在大人身边是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那,魏师爷也在监视自己吗?
陶知行当然明白大人与她私下书册往来有其缘故,许是要避谁的耳目,她,只要能继续钻研检验之道,不会在意是在台面上还是在台面下,然而不代表旁人不会有话说……
案帐呢?
刚才急着护眼,这才发觉案帐脱了手。陶知行心里有些慌乱,却不敢有大动作。
「应该可以了,你现在慢慢睁眼。」
魏师爷的声音传来,还是一样稳一样沉,没有异样。
「记着,要慢。」
陶知行依言缓缓睁眼,睁得很慢、很慢。
魏鹰语见状又想笑了,然而就在与那双梨花带雨的迷蒙黑瞳对上时,他猛然楞住。
双眼眨了又眨,眨了又眨,确认眼中无沙了,陶知行举袖抹抹泪,低头道了谢,顺便在地上找着案帐,应该就落在这附近了才是……
半晌,魏鹰语轻咳了声,原本背在身后的右手将书递向前,才开口问道:「可是在找此书?」
「……是。」陶知行点头。
「你每隔几日就到大人的书房走动,然后便把自己关在房中,可是向大人借了棋谱回去研究?」魏鹰语语气轻松,似是随口问问。大人允阿九进出书房,这事府里人都知道,不会加以阻拦。
顿了一会,陶知行回道:「不是,小的对下棋没兴趣。此书是大人从前在大理寺时审过的案子,小的借来一读。」
「原来如此。」他反应虽不是顶快,倒也算是个聪明人。魏鹰语自是翻过这书皮上还没填书名的案帐了,刚才不过试探一问,而他也是照实答来。
秘密会给人招祸,这是陶知行奉行的原则。几个月相处下来,她也明白,魏师爷将很多事看在眼里。
「阿九准备上大人那儿换书?」他又问。
「……是。」换书,也可以这么说吧;只是换一换,最终还是会回到她这。陶知行打算在抄录完整案帐后,才会一并送还。
「嗯,那去吧。」
「是。」
吞了吞口水,陶知行两手紧握着书,从他身边经过而去。
她不敢回头,直觉背后魏师爷还盯着她;虽然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但在那凌厉的目光下还是有点心虚;直到来到大人书房前陶知行都不敢回头,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门。
门内,是令她顿然的景象。
棋盘、笔墨在地,散落一地的棋子、书堆中,男子枕手闭目。
陶知行停顿了良久、良久,方才被魏师爷吓出的一身冷汗已烟消云散。
她没见过如此的大人,似是累得睡着了,也像闲得睡着了……她该转身出去,免得惊动了他,可脚却不听话地已向他走去。
陶知行对眼前之人自是充满好奇的。
他小上大哥几岁,约莫是三哥的年纪,时常带笑,可说起话来却不留余地。审案重捡验、重理据,录案重细节,更会反复思量,与她所见过的官分明不同。然她也见过他与其他大人相处,说话应对十分老练,官场角力他也能大打太极,想必是能投其所好,也能同流合污。
总听人说他是三年前被贬至福平,是因何被贬?
……她不该对一个活人起了好奇,不该对他身边的事物、对他的过去好奇;甚至在廊下撞见魏师爷那时,她还想着该如何应对,会不会泄露了不该泄露的,会不会一个错误的回答便累了他?
她对大人的理解,仅仅来自于案帐。
这么……也够了,不是?要不,还能如何呢?
极轻的步伐来到棋盘边,陶知行蹲下身,将案帐置于堆迭的棋谱上。
起身前,还是忍不住瞄向了那熟睡之人。
一身靛青长衫,衬得那本就白净的肤色更加……死白。
陶知行咬咬唇,又靠近了些。
他呼吸极浅,胸前几乎没有起伏,应是浅眠之人。真的,从来没见过有人可以睡得如此安详……
如死尸。
看那白到些许泛青的两颊,许是因肌肤细薄所致;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下那整齐的贝齿她见过,咬得极深,性格应是有些压抑,且事事上心,怕是肝火易旺……鼻梁挺而高,应是有些傲气,不轻易向人低头,不轻易妥协;再瞧他眼下两抹黑,真是太惊人了,竟黑得如此饱满,这不该是一、两日能造成的。
啧。陶知行拧眉摇摇头,若是能切开一探究竟,首先该看看他的肝
想着,她觑向了他喉下交襟处,吞了吞口水,伸出左手抓住伸出的右手,咬牙别开面,怎知竟对上了一对打量的眸子。
江兰舟睡得浅,打从陶知行进来时已然转醒。他们书写案帐交谈了数月,总在对方不在时于书房留下书册便离去,今日他偷闲于此,两人才有机会见面。
望进那双瞠大的灵眸,眸色极清,却渐渐失了光采,明显流露可惜又失落。江兰舟蹙眉,难不成他真盼自己长睡不起?
失笑。江兰舟移了移手,想撑起身子,那时,陶知行已退开见礼。
「往后私下不用多礼。」江兰舟说着,起身后,来到门边,拉开了半掩的门,譲阳光透进。
陶知行应了声明白,见大人回身开始收拾地上杂乱的笔砚、棋具,也上前帮忙。
「三年来没这么不得闲过,临县的几位大人没几日便捎帖子来,我应邀离府时常不在府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