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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逸明目光深深看我。
我天真无邪回视他。
“都行。”
“听你的,一起用。”我双手交叉,将两瓶香水的喷头对准颈肩。
正要摁下去,靳逸明厉声喝止,“杨柳!”
我眨着清亮的眼睛看他。
“还是不用了。”他的声音很硬,一个字一个字象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微笑耸肩,将两瓶香水交给一旁的吴姐,重重地说,“如你所愿。”
在河畔的草坪上,我们果然碰到了纪兆伦,和他母亲、侄儿小贝。
还有他的姐姐纪月茹、姐夫王墉呢?我眺目望向他的后面,没人。
出了那么桩麻烦事,纪月茹定是跑得比谁都快,怎么可能不来?
不得不承认,无论有没有思想准备,我都没兴趣去打量离婚三年后的纪兆伦。
A市太大,从东到西,开车也需要近两个小时,更何况三年来靳逸明刻意的隔离。所以,我和纪兆伦虽在同一个城市,但细算起来,差不多已有两年多未见面。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前年春天。靳逸明半花钱半花关系,请来全球久负盛名的钢琴师道格维莱开小型音乐会,嘉宾限额两百,门票只送不卖。纪兆伦的姐姐纪月茹,是那种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标榜阶层的机会的女人,她逼着王墉以税官的身份向其中一得票的企业家施压,硬生生夺过两张。
是的,那是我和纪兆伦距今最后一次见面。
为那事,靳逸明一直心存歉疚,甚至与那位好友企业家断了生意往来。却丝毫没计较,自己在那场音乐会上,遭遇了多大的打击和失落。
我的心因回忆而被生生撕开。
又是纪兆伦!
“小柳!”
在纪兆伦的呼唤中,我暗叹口气,推着靳逸明走至他面前,隔着靳逸明,慢慢荡开笑容,“嗨,阿伦,好久不见。”
我看见纪兆伦的眼光因着我的称谓而烁目一亮。
靳逸明坐在轮椅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靳先生,早!”纪兆伦的母亲向靳逸明点头致礼,打过招呼后,转向我,“小柳,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爱恨怨悔,与纪母无关。
我轻声谢谢她的夸赞。不仅因为她是长辈,更因为,靳逸明教过我,淑女在哪里都要有礼貌。
纪母拉着小贝叫人,快六岁的小孩早已忘了三年前的自己曾有个姨,奶声奶气地用一种生疏叫哥哥、姐姐好。
靳逸明开玩笑般纠正小贝说应该叫他伯伯。
纪母摇头嗟叹时光只顾催人老……。
一群人的笑容倒映入河水的波光,除了眩目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既然遇上了,不如,一起散散步吧?顺便也可以向你们介绍一下小镇的景点。”靳逸明发出邀请。
他的建议没人有异议,包括我。
“……商业区在小镇的中心,日用百货、餐馆、茶楼棋牌……,一应俱全。围绕商业中心的四周分别是农、牧、花、果区,不仅供应小镇自需,而且,开放给客人观赏采摘。区与区之间挖渠成河道,廊桥相连,同时,错落修筑度假屋、网球馆、游泳池、以及高尔夫练习场,在保证客人居住环境幽静的同时,力争兼顾生活方便……。”
听靳逸明话音微微带喘,我拧开一瓶纯净水,蹲身递给他,笑着说,“还是让我来讲解吧,就当是,给我一个锻炼的机会?”
我软声细语的要求向来是他无可抵御的最佳武器,何况,还带着我自认程度与火候最佳的微笑。
靳逸明怔怔看我两秒,难过一闪而过,快得我都几乎不敢相信它来过,继而,笑着点头。
我站起身,侃侃而谈,“你们看河岸两侧,整个杨柳小镇的河边清一色全是柳树和桃树,知不知道为什么?‘水逐桃花去,春随杨柳归。杨柳何时归,袅袅复依依。’逸明说就为这首诗。什么意思?我不是学中文的,我也不太懂,只听着左一个“杨柳”,右一个“杨柳”,好象是在叫自己的名字,怪有趣的。
还有啦,纪家姆妈,阿伦,你们看我手指着的地方,东南角,那不有两个被篱笆围起来的蒙古包吗?友情提醒哟,全镇你们哪里都可以去,单只有那儿和我们现在住着的别墅屋是禁区。噢,其实不用我多嘴,这两个地儿就算客人走近也会被保全拦住的。特别是那蒙古包,篱笆栅栏上插了块木牌,上面是我手写的告示:仅限杨柳和皮皮猪出入。
为这事逸明气得不行。因为啊,这次来,我把他的办公室设在了里面!哈哈哈……。”
“杨柳!”靳逸明抬头,厉声打断我发自肺腑的快乐。
我乖乖收声,噘起嘴,无限委屈看自己握紧轮椅的手背青筋凸显。
过了好几秒,他调匀呼吸,沉沉说,“我在‘明膳楼’订了午餐,你去看看他们菜品准备得怎么样。”
就算要撵走我也不应该做得如此明显啊。我不服,但还是“哦”了一声,打电话叫谢波过来替我照顾他。
“我陪你去。”纪兆伦走近我说。
轮椅里的靳逸明没有反应。
今天天气晴朗,秋高气爽,碧空如洗,风和日丽。
我的心情却不好不好很不好。
一个早上还没过去,靳逸明已经吼了我好几次了。
此仇不报枉为女人。
“在想什么?”纪兆伦抵近我问,一股全然陌生的男子气息随之扑来,我不适地皱起眉头,退离他两尺距离。
“小柳。”他又唤。
我翻白眼,丝毫不顾忌这个动作配一把年纪的自己会有多酸肉。
靳逸明不在,正要请他不要把如此“可爱”的称喟馈赠给我,却听他说,“你……不知道我妈妈……得了胃癌?”
我惊悚看他,这才发现眼下的纪兆伦赢瘦而又憔悴,相比三年前的他,判若两人。
他神情怠倦,瞳中一潭死水,“Ca中晚期,已经没有手术的意义了,甚而至于,化放疗都没必要。大夫说,多陪陪她,想吃什么就去吃,想做什么就去做,这样……做子女的……没留遗憾就好。”
我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颤抖。
纪家姆妈。
我用了一个既不狎昵又保持有距离的称呼替代以前的“妈”。很典型很传统的中国妇人,视家庭为人生全部,象古书里写的那样: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做纪家媳妇那三年,她谈不上有多喜欢我,但是,也没薄待过我,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应该是目前的我对纪家唯一的认可。
而现在,纪兆伦告诉我,她得了胃癌!
靳逸明肯定知情。
我必须承认自己并不善良。他人生离死别间,我在揣度并刺探靳逸明的变化何来。
“呃,真令人难过,你千万要坚强呵,这个时候,你可是全家的主心骨。”我从来都不乏宽慰人的语言,尤其是和靳逸明在一起之后,他给了我很多机会排练那些冠冕堂皇的外交辞令。
纪兆伦目光飘忽掠过,仿佛想把从前的我与此际的我联系起来,又似乎,在考究我话里的真诚成分。
我可以把这番话再说得真心诚意一些,前提是,纪家老少没有现在这样,出现并打扰我的生活。
“是靳逸明邀请我们来这儿的。”纪兆伦突然换了话题,半声明半解释地说。
我点点头,能在这时候入住杨柳小镇,傻子都明白除非是得到我或靳逸明的允许。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当然,就只有他。
“他知道你妈妈的病?”我问。
“A市的三甲医院里,就只有济和的消化专科最为有名,我们在那里遇见。……妈说,这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了,临到老,就只想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安安静静回味回味人生,所以,靳逸明邀请我们到这儿来住一段时间。”纪兆伦的话音越说越低。
真有如此简单?我玩味冷笑。
今时今日,他们所有人、包括靳逸明,都还认为我仍然是可以随意敷衍的吗?
所谓要我去检查菜单,不过就是个打发我先走的藉口罢了。我也懒得理睬,倚着“明膳楼”的水榭竹栏和纪兆伦山长水远的聊了几句,谢波推着靳逸明和纪家人慢慢踱了过来,纪月茹两口子也在。
我跳上前,自谢波手中接过轮椅,蹲下身柔声问靳逸明,“渴不渴?”
他有些回避地摇摇头。
“小柳!”纪月茹夸张唤我,张开双臂,“这两年总是只在电视里见你,今儿可算是见着真人了,来,拥抱一个。”
她老公王墉在一旁笑,“小柳还是那么漂亮。”
我矜持上前,屏息接受纪月茹的熊抱,然后,歪头看靳逸明。
他视若无睹。
“明膳楼”是小镇里档次最高的饭店,
我和靳逸明多次在这接待各路神仙。它除了装修恢宏、大气之外,没有很特别的情调或特色。我常常在这里吃完宴席后,回去又叫吴姐给下碗小面,舀多些肉臊酱搁里头。靳逸明和我抢着吃,碗里的抢不着,就伸进我的嘴里抢,我不知道他抢到些什么,反正,每次抢完后他都心满意足的咂巴着嘴说好吃。
“不晓得家里还有没有肉臊酱。”我坐到他身边,低声自语一句。
他不理我,只顾着招呼纪兆伦一家入座。
我吩咐谢波,“打电话给吴姐,叫她炒一碗肉臊酱。”
不知靳逸明说了句什么逗小贝,孩子奶声奶气的应答引来整桌人捧场欢笑。
我懒得理会,盛了碗野菌汤搁到靳逸明面前,擦擦手,准备再给自己也盛一碗。
靳逸明咳嗽一声,低低责备我,“纪妈妈的呢?”
他的语气象长辈提醒不懂事的晚辈。
我木着表情给纪母盛了一碗汤,隔着他重重搁在她面前。
“小丫头!外人面前还装得出几分周全,自家人吃饭就原形毕露了。”靳逸明笑吟吟向纪母解释。
一桌人面色轻松,同样笑吟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