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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会了,你来有什么事?”佐佐木没有抬眼,手里纸张翻页的声音轻响。
“听说今天晚上发生了大事,我特意过来看看。”宋明美振作精神,“是香也小姐失踪了么?据说那个沈梅卿也从医院逃走了——将军打算怎么办?”
“明天开始全城搜捕,我已经通知了巡捕房的人。”
“这件事……也许不用这么复杂。”宋明美的目光狡诡,“只要抓到沈梅卿,香也小姐说不定也就会被自动放回来——将军,当务之急是要在从医院到码头车站的方向上布防,遇有闲杂人等就抓起来问罪,总能抓住她的。”
佐佐木目光一滞,转到宋明美脸上,半晌,才半调侃地说:
“有你这样的人在身边,真不知是福是祸——太精明的女人,让人害怕。”
宋明美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及时恢复之后,她袅袅娜娜走过去,在佐佐木身后停下来,一边帮他揉着肩膀,柔声说:
“再精明的女人,还是女人……在将军面前,我宁愿傻一点的。”
佐佐木闭上眼睛,嘴角噙笑,很享受这样的服务。过了好一会,他才想起来要回应:
“是么?我却不同意,如果你真的变成傻女人,那就太没意思了。”
宋明美轻轻一笑,没有说话,手下更加温柔。片刻,佐佐木按住她的手,想有话要讲,宋明美顺势弯下身子,呼吸洒在佐佐木脸侧。
“嗯?”
“我有一件事很奇怪……”
佐佐木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很和煦,下一刻却突然变脸。宋明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佐佐木猛地一把揪住头发拖到身前,头皮针扎一样疼,她心头狂跳,急忙喊:
“将军这是做什么!”眼里噙泪,方才的旖旎风光烟消云散。
“做什么?哼!”佐佐木放开手霍的站起身来,宋明美被他带得摔倒在地,抬起脸来全是泪水,十分惹人怜惜。
佐佐木厌恶地看着她,他向来视人命如蝼蚁,面对这样的宋明美,自己合作多年的红颜知己,脸上竟没有一丝怜惜之色。
“这次陆军攻入北平,前面容易,为什么一进城就被逼到一处瓮中捉鳖?北平内城所驻扎的兵力远远比预计的多!被阻拦在城外的队伍又遭到丰台营的突袭!这就是你在北平待了一个月的效果!”佐佐木眼中赤红,愤怒到了极点,“我当初真不该相信你这个臭婊子!果真不愧是宋明美啊,和顾启东勾结起来连整个宋家都不要了!”
宋明美因为方才的疼痛,脸上有些扭曲,听了这话,她愕然,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道:
“原来将军早就对我有了戒心,可笑我……我还以为将军是因为今天晚上的事才迁怒——去北平探查消息本来就没有十足的把握,顾启东明知我和将军的关系,还怎么可能对我全无戒备?战场上的形势一日百变,又怎么知道不是临时出了变故?将军若是不愿意我一个外人插手这些事,以后我自然会懂得分寸,本来我做这些也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心……”
“你也有心?”佐佐木不怒反笑,见宋明美委屈万分的样子,他心中憎恶,只想要这个虚伪的女人从自己面前消失,于是对外面喊了一声,“把这个女人带下去关起来!”
“将军!”宋明美难以置信地低呼一声。
“你不是有心么?这次刚好给你个机会表现。”佐佐木目光轻蔑,“听说你父亲前几日微服去了北平?如今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防,正好你这个女儿就留在这里,如果什么事都没有,自然是好,如果他胆敢和顾启东勾结,就准备牺牲掉自己的女儿吧。”
宋明美惊叫,差点想要夺路而逃,被佐佐木这样一来,她总有千般计谋也毫无用处,那密室里简直跟魔窟一样,谁的忍受得了?想到这里宋明美的眼中流露恐惧之色,正要反抗,已经被身后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挟了出去。
宋明美被抓走,办公室里终于平静下来,佐佐木眼神阴鹜地重新收拾起那堆资料,面前出现一个人影,是武原。方才的情景,武原已经看到,早在佐佐木吩咐他要将宋明美隔绝在办公室之外的时候,他便猜到了这么一天。
“将军,宋明美的事,不再考虑一下么?这个女人还是很有用的。”
“已经有了异心,再有用也不能留。”佐佐木声音冷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留这个女人在身边太危险。”
武原答了一句是,又请示:
“沈梅卿的事,要照她提议的去做么?”
佐佐木眉头一皱,没有说话。武原余光观察着他的反应,心中暗下决定。虽然自己恨那个女人,但目前大事重要,私仇应当放在一边。他做下属仍旧是很称职的。
“将军,我想……这件事,还是就此罢手吧。”武原很衷心地提议,“属下觉得将军在这个女人身上所浪费的精力太多了。”如果抓她回来,还会更麻烦,武原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
佐佐木一双鹰目直勾勾盯着他,神色复杂。
“将军因为这个女人已经拖延了很多事,如果将军再执迷不悟下去,恐怕不妙——不管这是不是宋明美的预谋,我大胆说一句,将军已经因为这个女人,耽误了大事。”
这句话说得太大胆,武原以前从来没有这样逾矩过。佐佐木脸色变了又变,武原说的,他自己何曾没有想到?只是如今从自己下属口中说出来,尤觉得心惊。只是一想起那个倔强的女人,心中又复杂莫名。
定定站了许久,佐佐木看看外面,又看看手里的衣服,终于冷哼一声,将衣服毅然决然地扔在了地上,上面所沾染的女人的气息也荡然无存。武原松了一口气。
昏昏沉沉醒过来,眼前灯光如豆。梅卿有些茫然,打量四周,东北的土炕,矮桌,煤油灯,自己身上还盖着蓝色印花的厚被子,像是城里的普通人家。
依稀记得自己费尽力气从医院里逃出来,一出门却遇上连天的雨,她撑着近乎虚脱的病体走了一段,就在路边停下来,结果醒来却在这里。
唇上干裂,眼睛也酸涩,梅卿掩嘴低咳了一声,便有人掀开门帘进来,声音里含着欢喜:
“你可醒啦。”
是位胖胖身子的老太太,一手端着另一盏煤油灯,屋里更亮了一些,那老太太的模样也看得分明,乐呵呵的,一脸褶子,地道的东北口音。把灯搁在矮桌上,老太太过来在炕边坐下,摸摸梅卿的额头,说:
“脑门子还是烫,这位小姐,你可病得不轻呢。”
梅卿看她动作,心想应该是自己在路边昏倒,被她救了回来。这大娘倒是好心人,只是自己慌不择路从医院逃出来,身上还穿的是护士的衣服,如今落在这里可怎么好?恐怕会被人怀疑。
果然那老太太下一刻便问起来:
“看你病得这么厉害,怎么还一个人出门?这要出了事可就坏了,听你口音,又不是本地人。”
梅卿早已经想好了答案,便顺口告诉她自己是这附近医院的护士,从外地来做工的,因为受日本人欺辱,才一时气愤跑了出来。那老太太也不怀疑,旅顺城里本来遍地都是日本人,欺压当地人惯了的。于是也帮着梅卿骂了几句,问:
“没别的家人了吧?得罪了那些日本人,想来医院也做不下去了,又拖着个病身子,怎么办呢?”
梅卿蹙眉,低低说:
“我想回家了。”
“回家也是好的,年轻轻的小姐,出来做工多受苦,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合适。”那老太太在灯下觎着梅卿,笑得爽朗,“看你这模样,也是不愁嫁的。”
梅卿下意识的摸摸脸颊,矮桌上有镜子,她这么多天来头次端详自己,自然是瘦了许多的,脸颊苍白,湿发下的眉眼越发显得黑而醒目。她原以为自己高烧,定然是面红耳赤的,看如今的样子,还真像是得了肺炎的病人。
没来由的又想起在医院佐佐木说的那一句话——以后你再也不能有孩子,她对孩子没有过很深切的渴望,在跳水之前也想到过这个可能,最后还是跳了下去。从佐佐木手中逃出来,这算是代价之一。
梅卿想起在密室的那三天,浑身还一阵发寒。
那老太太在旁边,见梅卿神色忧郁,便连忙用话岔开,一会问家在哪里,又问家里有几口人,有没有心上人之类,都被梅卿一一应付了过去。两人拉拉杂杂说了一阵,听到外面门响,老太太笑着站起身来,说:
“给你抓的药回来了。”
于是又出去,在外面和人小声说了几句,听声音回来的是位老先生。梅卿听到他们在外面商量着生火煎药,心中很感激。掀开被子下来,身上穿的是蓝布褂子,湿衣服被老太太换了下来,头发散下来,也差不多快要干了。
不多会药煎好了,老太太端进来,见梅卿站在地上,连忙拉她坐下,又催着她喝药。
“咱们家里寒碜,没法送你到医院去,只能先抓点药撑着。”
梅卿对她笑笑,知道这老太太好心且爽朗,自己倒也不好多说感谢之词,便很温顺地接过药来喝了下去,苦味很重,有些反胃。老太太看她喝完,很高兴,说:
“吃几天药也就好的差不多了。你不是家在南边么,路还远着呢,不如先在这里停几天,病好得差不多了再走。”
这个自然不行,梅卿想要谢绝,却偏那老太太爽朗是爽朗,说话权威得很,容不上别人插嘴,实在是太好心的缘故。梅卿想想,便不再多言,只笑笑说好。
那老先生抓完药回来就没再进来,只说在外面睡了,老太太和梅卿一起,想起一件事,便跟梅卿说:
“刚才老头子出去,听说外面日本兵满大街找人呢。”
梅卿心里一紧,面上不表现出来,只说:
“是么?”
那老太太没有察觉,恨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