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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枕胳膊侧身躺着。躺着躺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起身下炕,弯腰观察,发现弹棉机下的洞口已被人挖开。她想到,早年罗长虎被抓后,是她亲手将这洞封了的。前些时候,罗长虎、叶真真在这地窨子里躲藏过几天,那肯定是他们打开了这个洞口。
她借助手电的光亮,钻进了那个洞中洞,看到一堆棉花上有一个机器。那是罗长虎曾经用过的电台。她发现,这台机器是近期有人打开的。这肯定也是罗长虎、叶真真所为。
电台曾是她用棉花密密地包了的,多年过去了,并没有被严重锈蚀,基本上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想到罗长虎、叶真真二人,罗丽娅心里就不是滋味。于是,就一边想心事,一边摆弄这台久违了的机器。多年不动电台了,手生了。握键时,手腕就很僵硬,难以敲出点划。
正在这时,她听到洞外地窨子里,突然有人破门而入。一阵杂乱脚步声过后,有手电光照住了洞口。
罗丽娅判断不是诺娃和李双玉,而是陌生人进来了。她屏住呼息,不敢弄出动静。
这时,堵在洞口的笨重弹棉机被掀翻,洞口大露。有人进来,用手电光罩住了她的脸。
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顿时被扑过来的人死死地压在了身下。
她和那部旧电台被弄出了洞,被弄出了地窨子,被弄到了镇政府。
原来,正在巡逻的民兵走到这儿,现一个地窨子开着门。这个时候的军民都异常警惕,他们立即判断里面有况。于是,就进来了。于是,就把正摆弄电台的罗丽娅抓住了。
一个苏修女特务正在发报,人赃俱获。这是一个无法辩解的典型铁案。
罗丽娅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她的无辜了。抓她的人根本不想审她。他们认为,这地窨子,这洞中洞,这电台这老毛子女人,这个特殊的战争时期,恰巧又是刚出了半村子特务不久,明摆着的事实,这还有什么可审的。
这一切一切,罗丽娅也知道是说不清楚的。她想另外选择一个角度,从技术层面上给他们讲清楚,她给苏修发电报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说,这机器已经几十年不用了。虽然没有锈死,但里面的电子器件已经老化了,根本没有功能了。再说,这发电报是需要电的,这洞根本没有电怎么能报。再说,那弹棉机上的电机也已经拆了,坏了,不可能再蹬出电来了。就算这弹棉机能发电,她一人也很难再一边蹬弹棉机一边电报。脚下发电,手上发报,是很高超的技术活。她现在腿僵了,手生了,不行了。
她这么一说,抓她的人恍然大悟:原来那地窨子里还有一台巧妙伪装过的电机。迅速派人,就真的把那弹棉机和电机弄来了。证据更充分了,使得这帮人很兴奋。这下,可要立大功了。
她坦诚地说,这些机器是当年罗长虎、李万玉他们用过的。黑虎镇二十多个地下党员被抓后,是她亲自把机器用棉包了,封在洞里的。
那些人见情况复杂了,就开始审问她。他们抓住了一个关键问题:李万玉既然知道地窨子里有电台,那他叛变革命后,为什么没有供出来?他把那么多同志都出卖了,为什么唯独没有把这里的电台供出来?
她惊在了那里。这是她曾经多次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有想明白的一个问题。
她面对眼前审问她的人,无话可说了。这帮人连续突击审问她。他们不让她睡觉,不让她躺下,让她整夜整夜地站着。她急了,说,这事可以去问罗长虎,他什么都知道。
抓她的人都知道罗长虎在北京是个神秘人物,不好找到,并且现在是战争时期,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北京找罗长虎调查呀。
那些人说:“就这样定了,你就是特务。我们早就看出你罗丽娅平时谈举止和普通妇女不一样,具备一个特务的潜质。多年之前,你们家孩子就学习英语和俄语,这分明是在为当特务创造条件嘛。不当特务学那么多外国语做什么?你考虑得挺长远,早就连特务的接班人都培养了。”
她说:“是的,我当过特务,但我当的是革命的特务。我确实用那部电台过报,但那是在战争年代。这些罗长虎都能证明。我还可以告诉你们,1945年,是我冒着被日本人捕获的危险,把苏军进攻黑虎镇要塞急需的一张图纸送了出去。而偷到这张宝贵图纸的正是现在的王子亭。可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了。你们要想知道我的真实况,就把罗长虎叫回来。他回来,什么事就都清楚了。”
那些人都听晕了。但有一个问题他们是听清楚了:罗丽娅真的当过特务,她自己都承认了。什么叫革命的特务?革命的特务也是特务。战争年代她给谁发报?肯定是给苏联人报,给苏联报的人就是地地道道的毫无疑问的特务。
她不想同这帮无知之人费口舌,就不再说话。
于是,这帮人就不再审她,就把她当作真正的特务关了起来。
为了制造“当苏修特务没有好下场”的舆论,这帮人连续几天游斗她,把她打得遍体鳞伤,还让她脖子上挂着那部沉重的电台,在寒风中的台上一站就是半天。那系着电台的绳子都和脖子上的血肉冻在了一块,晚上回来,用热水浇了才能解下来。被人用热水一烫,脖子上的伤口更加疼痛。她始终咬紧牙关,毫不屈服。
诺娃哭着去找坏鼻头和李双玉商量对策。这个三人都知道罗丽娅绝对不是苏修特务,对她受到虐待都很痛心。
悲痛之中,诺娃提出去营救她妈。她说,那些民兵全是草包,好对付。略施小计,便可大功告成。
诺娃现在越来越敢作敢为了,只有她敢提出这种大胆的想法。她说了一个周密计划,并反复动员坏鼻头和李双玉配合她。李双玉痛快答应,坏鼻头却不表态。诺娃就急了,说:“坏鼻头现在当了红卫兵,就不和我们一心了。也好,不管我的事,你就走吧,以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别说这么绝情的话。我正在考虑如何完善你的营救计划。我不是小人,更不是胆小怕事的人,我见不得他们冤枉你妈这个好人。”坏鼻头真切地说。
诺娃说:“坏鼻头,你什么也不要说了,你跟我这么多年,你的心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情义我心里有数。可我怕为我妈的事连累你们。”
李双玉把胸脯拍得山响:“这有什么可怕的,干。丢了小命也一定要干成功。”
其实,他们的行动计划并不复杂,主要采纳了以前诺娃同她妈救罗长虎和叶真真时的方法。
这天晚上,一切进展得很顺利,他们成功地从挖开的洞里,钻进了关押罗丽娅的房里。可没想到的是,罗丽娅不肯让他们救她出去。她说:“你们这么一弄,人们更认为我是特务了。我不是特务,我偷跑什么呀?我心里有数,就在里面等着,肯定会有人出来证明我不是特务的,肯定会有人出来说明那电台的来龙去脉的。”
她又说:“我就要被他们关着,总会有一天,他会来证明一切的。你爸,罗长虎他会来的。”
诺娃这才明白妈妈不肯逃跑的真正原因。诺娃说:“现在全国都在战备,形势很紧张。我爸那么重要的部门更不能随便离开。我爸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你这个案子的,他在忙战争。等他知道了你的消息并赶过来救你时,恐怕你早已经被这些人弄死了。”
罗丽娅很固执。“反正我不走,我就在这儿等。”
诺娃急了:“我知道你心里的念头。你就死了那个心吧,我爸他不会回来了。”
罗丽娅用膀子抗了诺娃一下,骂道:“胡说。你爸他会来救我的。”
诺娃他们不想再多耽误工夫,不由分说把罗丽娅从墙洞里弄了出来,沿着预计的路线跑了。
然而,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半路碰上了巡逻队。有人鸣枪示警,后边的人也追了上来。
罗丽娅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果断提出兵分两路逃脱。罗丽娅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进诺娃怀里,说:“一定想办法把这个草纸本交给你爸。切记,切记。”
诺娃他们三人按罗丽娅的吩咐,一齐往山上跑。罗丽娅则往东面的山下跑。诺娃他们没有时间过多的考虑,但诺娃特别相信罗丽娅的作战经验,所以当时只顾跑了,没有识破罗丽娅的真实意图。
诺娃他们跑到了山上,的确没人追他们上来。他们却现那些人都向罗丽娅追去。
后来,诺娃抱头痛哭时,才明白妈妈是为了引开民兵和边防军,才往河东方向跑的。说到底,妈妈是为了保住那个油纸包里的草纸本,并最终能送到爸爸手里,才往河东方向跑的。妈妈心里有一个固执的念头:这个油纸包必须落到爸爸手里。至于把这个油纸包是否可以交给组织,交给爸爸之外的人会有什么结果,妈妈压根就没想过。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妈妈只相信爸爸一个人。
往山下跑是罗丽娅预谋好了的。她知道,往山下跑是苏联地界,边防军一直严格控制这东边国界。她往那边跑,就会把追赶的人吸引过去。她想,反正她也不是真想逃跑,快到边界时,自己站住就擒就是了。抓进去,也好等罗长虎回来救她。她想,只要她活着,罗长虎就会回到黑虎镇,就会出面解救她。
可罗丽娅没有想到,这个特殊时期,边防军和民兵对任何一个要逃跑过界的人都要格杀勿论,以防跑过去的是一个掌握这边军事布防的特务。况且,当时在逃的正是一个“铁证如山的苏修女特务’。于是众人鸣枪示警。如果女特务还不站住,他们便可开枪击毙她。
罗丽娅正顺山坡快跑,突然枪声大作,她一惊,忙收脚,转身往一块巨石后躲。她不知道,这巨石后是一处悬崖。她坠落下去。
罗丽娅被拉回来时,诺娃看一眼就昏死过去。
罗丽娅被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