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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里就有发廊。为了节省时间;我谢绝干洗;直接让师傅往头上喷了些水。师傅是个细瘦的男青年;手腕上文了根剑。对我提出的要求;他一概回答;您放心;保您满意。那根剑在我头顶上空飞舞。电吹风终于停止轰鸣。吹完了?我问。师傅看出“您”不满意;连忙说还要整整型。他接二连三地往我头上喷了些东西;挑挑压压;然后说好了。他拿出一面镜子放到我脑后。那是一个陌生的脑袋。前瞅后瞅都十分硕大;弄得那堆头发似乎不是我亲历亲为长出来的。劣质发油的香味更令人发指。我不能顶着这么逼真的假发去见佑生。
我强烈要求美发师为我修改发型。他对我不欣赏他的杰作而感到有些愤怒;转而攻击我的脑型不够标准。我们口角起来。老板出来打圆场;他又为我挑了另外一个师傅。
佑生来电话问我在哪儿。他说雨很大;让我别动;他会来接我。
我来不及再对头发兴师动众了;只好让师傅潦草地吹了吹;弄得自然些。头发还是像假的。我换上新鞋;将来时穿的拖鞋扔进了发廊门口的垃圾桶。本来我是怕出门打车时要趟水;所以预备在出租车上再换的。
我站在发廊门口等佑生。
那时候;我们经常相互等。地点通常是理工大学的文娱中心门口。我和佑生就是在这儿认识的。理工大学女生稀缺;师范大学男生紧俏;比例都严重失调;双方正好能有效互补。两校只有三站地的距离;所以师大的女生总是到理工大的舞厅跳舞。那时;我在师大中文系读大三;佑生在理工大学读硕士研。当小郑把佑生介绍给我时;他除了高和瘦以外;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跳舞间隙;小郑告诉我;佑生当年是全市的高考状元;物理满分;数学差一分满分。因为自己在这两个学科里属于低能;所以;我对佑生的好感突然就爆发了。那时的我特别情绪化;感觉来得快;颠覆得也快;中间不留过渡。佑生和我搭伴跳舞时;约我明晚过来跳舞;他有两张票。我爽快地答应了。他说我在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那晚;是佑生在门口等我。音乐声从里面传出来;声好大;震得青石小路都跟着颤动。快四步。众目睽睽下;他拉着我的手走进舞厅;那动作很自然;好像早已青梅竹马。我们跳起了水兵舞。这种舞当时在大学生中很流行;节奏快;动作刚劲;花步很多;一般都是用迪斯科舞曲。因为第一次配合跳水兵舞;舞步有些乱;但出风头的目的是达到了。汇聚在我们身上的目光比太阳还温暖。佑生出了很多汗;我拿出自己的手绢给他。擦完汗;他没有把手绢还给我;顺手揣进了裤兜。我以为他是忘了;也没好意思提醒。下次再去理工大跳舞时;佑生悄悄递给我一个玻璃纸小袋子;里面是一块白色的真丝手绢;右下角是手绘的两朵牡丹花。十三年来;这块手绢一直方方正正地铺在盒子里;以不动声色的冷漠对抗万丈红尘。它于我;就像长矛之于堂吉诃德。
佑生向我走过来。跨越十三年的时空。还是长胳膊长腿的样子;但健壮挺拔;英气勃勃。以前;他瘦得像竹竿;任何衣服穿在身上都能飘起来。他有个外号叫“衣服挂”。这也是我当时接受不了他的一个原因。父亲的早逝;使我对健康的强调近似病态。一切瘦都会被我怀疑为病。尽管我自己也非常瘦。
刹那间;我羞赧起来;目光乱了;好像要四处躲藏我的头发。这反倒引起他的注意;认真地盯了我几秒钟。
我的假发套还算不错吧?我自嘲地问。还好;能以假乱真。他一本正经地说。
走到滚梯前时;佑生快我一步;然后用手示意我注意脚下。他还没变;依然十足的绅士风度;能把女士照顾得面面俱到。正因为这一点;当年他在我们寝室拥有很高的人气;姐妹们总是千方百计把我们往一起拉。
下了滚梯;佑生在前;我在后跟着;我们拉开半米的距离向门口走去。谁也没说话。我忽然产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我们正诡秘而又心照不宣地奔向偷情的地点。
车子停在对面。我和佑生打着各自的伞。雨比刚才小多了;路上积满了来不及排泄的雨水。我新买的羊皮鞋一次又一次勇敢地扎到水洼里。若是十三年前;佑生一定会把我背起来。到了车子跟前;佑生替我打开车门;并服务到位地用手挡住上框;怕我碰了头。他关上车门;然后从另一边上了车。
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个中年人;佑生介绍说是刘处长。他没向刘处长介绍我;大概是来的路上已经介绍过了。无所谓。佑生让我在他同事面前露面;无非是想用透明度来澄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吧。我过于隆重的打扮
会不会让别人添加几分揣测?佑生跟司机强调了明天去机场的时间。我明白;他实际上是在间接地告诉我;他明天的确要去欧洲。
香格里拉酒店。下午四点四十七分。服务生过来打开车门;他小心地用手挡住车门上框。
我听见佑生对刘处长说;见到李局长跟他解释一下;吃晚饭的时候我再过去。不用来接;我打车。
我们来到西餐厅。
一会儿还有事是吧;几点?我问。如果按六点半吃晚饭算;我们的时间区区不到两个小时。
唉;特别不好意思;外地来了一个客人……佑生边解释边双手递过菜单。赶的时间真不凑巧;要是你早点打电话或晚点走……没关系;我可以稍晚一点去……
哦;没事;你忙你的;我晚上要早点回去。也有事……
我脸上挂着善解人意的微笑。我也许不该再来见佑生的。暴雨、八百多元钱的鞋子、硕大的假发套连同十三年自虐般的思念;换取的只是这么点边角废料的时间。可我有什么权力要求更多?也许命运注定我们本该擦肩而过;然后消失在各自的远方;可我非要逆命而行。
我只点了一杯咖啡。
佑生肯定觉着过意不去了;建议道;这儿的牛扒相当不错;我们一人一份吧。
我一点不饿。你晚上不是有饭局吗?
跟你吃完;我就不吃了;光陪他们喝点酒就是了。要不;喝点可乐?六瓶够吗?佑生逗我。
当时;佑生的同学都知道我能喝汽水;而且速度快;一瓶汽水下肚不用换气;最多可以连喝六瓶。我的腰围还不到一尺九;吹瓶子的姿态却很豪壮;大家都说侧影像个激情军号手。每每这时;佑生总是很得意地看着周围人;好像我为他长了脸。想想那时自己很过分;研究生的月助学金只有八十多;但每次跳舞;佑生都要为我买好几瓶汽水。
我真要了一瓶可乐;加了冰和柠檬的;用吸管漫不经心地喝起来。我至少十年没喝过碳酸类饮料了。
为了舒缓气氛;佑生调整了下坐姿。我的口才优势只有在保持平常心的前提下才会有效发挥;遇到我要求的人或我爱的人;平素的伶牙俐齿就全没了;有点拘谨、木头木脑。那块真丝手绢就在手袋里。那是佑生和我之间唯一的信物;只有它能证明;一九八七年的夏季不是我虚构的一场白日梦。
佑生谈起了一些同学的去向。小郑、大乔、张杭……沈嘉延现在清华教书。
他的同学都认识我;那时;理工大学研究生院的男生多数都认识我。几乎天天有人送我舞票和电影票。这种状况给了我错觉;以为至少有一个加强连在列队供我挑选。沈嘉延是科大少年班毕业的;十八岁就读了硕士;班里的同学都把他当成小弟弟。他舞艺不好;跟我跳舞时;显得非常羞怯。我教他时;比对别人耐心多了。在潜意识里;我始终把他当成个孩子;而不是男人。虽然;我只比他大两岁。那时;我只喜欢年龄比自己大的男人;享受他们对我父兄般的娇宠。
那天是去找佑生。收发用对讲器喊人。他的寝室在六楼。听见下楼的脚步声、我把脸转向门口。我穿了一件长长的连衣裙;大家都说背影尤其迷人。我想用迷人的背影诱惑佑生。他转到我跟前。我吓了一大跳;眼前站着满脸伤痕的沈嘉延。他嘴肿得高高的;一只眼睛眯成条线;额头贴了块一寸见方的纱布;鼻头结着血痂。我本应该面带忧虑地问他是怎么回事;但我却哈哈大笑起来;止不住的笑;把收发室里的人都惊动了。
沈嘉延窘迫地用鞋底蹭地板。他说佑生没在。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怎么伤的。
他说是自行车的前叉突然断了;人大头冲下栽了下来。
我笑得更加没心没肺;问;不是去和女朋友约会吧?
沈嘉延稚气未脱的脸涨得通红;额上的纱布直颤。
真的不是;是去医大看个同学。我没女朋友……
我还是笑。
在从宿舍往车站走的一路;沈嘉延那张稚气未脱伤痕累累的脸一直在我心里晃动。我竟联想到牛虻。我又折回理工校园;在自习室里找到了朋友佳慧。佳慧是力学系研究生;和佑生同届。
我把她拉到门口。
怎么办;我爱上了跟佑生同寝室的沈嘉延?就是那个少年班毕业的。
佳慧愣了一下;佑生知道吗?
不知道。我也是即兴爱上的;就一瞬间的灵感;这之前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爱上一个小弟弟。
我把看到沈嘉延受伤的事跟佳慧讲了。听完后;她迷惑地望着我说;你是不是母爱发作了?
当时;在我迷乱的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无论如何;我要跟沈嘉延!
她问;那;佑生呢?
我跟佑生可是一般朋友关系;他没跟我提过;我也没承诺过什么。我迅速撇清。
那你可得考虑好;别追不上沈嘉延;到时连佑生那儿也没戏了。鸡飞蛋打。如果我是沈嘉延我肯定不会跟你。你这儿有毛病;佳慧指指脑袋;好像谁追你谁就不值钱;非要费劲巴力地去追人家。其实;享受别人追求多好啊!欣赏你才会追你的。别到时鸡飞蛋打。她又强调了一遍后果。
我心想;后面一个加强连在等着;我还怕一次鸡飞蛋打吗!大家都知道佑生在追我;但那是他的事;不能因此而剥夺我选择的权力。此时;佑生似乎成了麻烦;阻碍了我的爱情进程。
我说;我不在乎鸡飞蛋打;可我必须要让沈嘉延知道我对他有意思。可不可以让许志宾去跟沈嘉延说?
许志宾是佳慧的男朋友;和沈嘉延住同一层宿舍。
他跟沈嘉延也不认识啊!他和佑生见面倒是打招呼。怎么说呢;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