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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在人少的时候,独自走到沙滩上。海风包围着我,涛声牵曳着我,回忆便成了难以逃避的避难所。丧失了正视现实的勇气,战败的兵士,流浪的孤儿,面对这一幅美景,心里却掺着不该有的苦涩。
每当点点滴滴的往事,由残破的云天中渗漏出来时,这沙滩宜人的景色,就立刻化为无边的地狱,啃噬着我犹存的灵魂。微风令我感到落寞,浪花更显得凄凉。我幻想着穿过那一排排莹壁,走出这个人生。但是,在浪潮的另一端呢?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人生?是不是也有一个自怜自怨、没有勇气面对自我的不幸者?
由于逃避性的自我安慰,美感往往与伤感混合在一起。从小,我就偏爱一些凄楚的爱情故事,如《红楼梦》、《茶花女》等,还有些悱恻缠绵的影片,如《翠堤春晓》、《珍妮的画像》等,没有一部不曾在我心海里翻扰。
人生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反覆无常,总是得不到一刻的安宁。往往在一件事还没有成为过去时,另一个事件就接踵而来。人们永远无法看见全貌,不知道什么才是幸福,更无从相信永恒。因此,在心灵颤动的那一刹,人们宁愿捕捉住一丝浮光掠影,珍贵地保存回味,不时地陶醉在那虚幻的时空中。
只是,我骗不了自己,所谓的珍贵回忆,都是自己断章取义。我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也不是不知道如何得到。然而,由于情感上的懦弱,我既怕幸福是个幻景,又怕自己掌握不住。我也有个理由,春花秋月只存在于春与秋,不可能属于我,曷不等下一个春秋再来欣赏呢!只是下一个春秋又在哪里?
一九七二年狂欢节序幕开始时,正是秋天已去,而春日未到,我恰如走到人生的一个尽头,没有半点欢悦,也没有一丝期望。看着人们兴奋的神色,我甚至连一股嫉妒的情绪,都是懒洋洋地,激动不起来。
巴西的狂欢节亦称嘉年华会,是在殖民时代葡萄牙人传下来的节日。当时巴西的社会阶级分明,地主及农奴平日分际严明。一到了狂欢节这几天,所有的规矩都被丢到九霄云外,大家不分彼此,群聚一堂,唱歌跳舞,人人狂欢作乐。
渐渐地,狂欢的形式又注入了一股力量,那就是巴西特有的音乐──森巴,旋律简单,易于上口,舞步又极端的自由,只要脚一离地,就可以跳得不亦乐乎。狂欢加上乱舞,便成为巴西人人喜爱,个个狂热的节日。
在欧洲农业社会中,狂欢节的立意本与我国的农历新年一样,时间上也差不多。也是在农□之后,彼时隆冬甫过,冰雪已溶,大地青绿初绽。人们储存了整个冬日的精力,必须发□。再加上春耕在即,正好先尽兴的玩乐几天,过此之后,一年的辛勤又开始了。
在初,这个节日前后持续约一个月。工业社会时间宝贵,便自然而然地浓缩为三天。但在沙市,由于人们的刻意维护,尚可看出那古老的传统。
远在一个月前的「康瑟桑」节时,人们即将圣母像捧出,渡海出巡,绕境一周。然后就是小型的「庙会」,由地方商会主持,在各郊区巡回举行。这时大家都会奔走相告,狂欢节快要到了。
这种庙会为期三天,以当地教堂前的广场为中心,围成一个露天的会场。场中有各种电动娱乐玩具以及饮食摊贩,都是通宵达旦。这时正逢新鲜肥美的大螃蟹上市,佐以甘蔗酒,鲜美无比。人们熙来攘往,穿红着绿,正是青年们寻偶的大好良机。恋爱谈腻了,还可以三五成群地,围在一些不知疲累的鼓手旁,边唱边跳。
音乐舞蹈几乎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一个巴西人不会哼上两句。森巴的节奏更是畅流在他们的血管里,不必使用乐器,任何在手中的东西,他们都能敲打出令人兴奋欢悦的森巴节拍来。
沙市最着名的古迹,是葡萄牙人在十六世纪建筑的一座圣法兰西斯教堂。其内部所有的圣像以及壁上的浮雕,都是用真金敷成。不仅气派堂皇,艺术气息也不同凡响。教堂前的广场便是沙市狂欢的起点,由这里开始,沿着市中心的九月七日大道,一直延伸到一个有数公顷大的公园。沿路到处张灯结彩,七色缤纷。
巴西地大物博,是南美洲最具潜力的国家,目前刚由农业社会过渡到工业社会。人民收入所得并不高,但是民性憨厚,乐天知命。更幸运的是数百年来没有遭过兵燹,再加上地理环境优越,没有火山地震,也没有台风海啸。兼以气候温暖,物产丰富,以致人们不事积蓄。每逢节日庆典,家家户户甚至大肆铺张,极尽所能。
沙市的发展是近十年的事,最重要财源之一是新发现的石油。年来产量居全国之冠。现任州长因之活跃政坛,颇有问鼎总统宝座的野心。他在本州开辟了一个方圆六百公里的工业区,号召国人投资建厂。今年正好配合狂欢节大事宣传,表彰其功绩。
九月七日大道是沙市的精华地带,公司的办公楼,商店的营业部门,都以这一带为中心。平时这里车水马龙,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然而一到狂欢节,车辆一律改道行驶,空荡荡的马路,立刻成了儿童的乐园。
路旁两侧的人行道,早由居民各占地盘,自行用板凳相互衔接,搭成临时看台。只要还有能够利用的空地,就会有小贩租占,摆设些冷饮咖啡,以招徕顾客。
这时,人们无所事事,在马路上穿梭来往。年轻貌美的女郎,更是奇装异服,倩笑招摇。多少韵事,多少风情,在这一刹那中点燃了火花,渐渐增长,不断地蔓延。
这当儿人们所关心的不再是工作,也不再是足球。外在的世界消逝了,每个人内心的欢愉,都挂在嘴角上。日常的谈话,也离不开如何欢渡这一年一度的佳节。
在整整一年的期盼后,狂欢节终于到来了。
(四)
二月十五日下午,沙市狂欢节的序幕,在一个别开生面的赛车大会上揭开了。这个赛车会的特色不是比快,而是由参加的各队,合作执行主持人临时发布的命令。
这是个典型的大混战,共有一百多个车队参加,每队由十多部到百余部车组成。有的是工厂或公司的员工,出动了大卡车、巴士等。有的以家族为中心,各色豪华轿车连袂出游。更常见的,是由朋友、街坊邻居临时组成的大杂烩,不论生张熟魏,齐聚一堂。
各个车队中,以青年朋友组成的最出风头,他们精力充沛,吵闹不休,车体也涂得花花绿绿。最令人羡慕的则是情侣队,每部车上一律是情侣一双,他们相互依偎在车中,不时拥吻着,静静地跟着车队行进,在这喧天动地的场合下,给人一种安详无比的宁谧。
首先大家到公园集合,主持人宣布了要搜寻的十种物件,全场即开始沸腾起来。但见车龙咆哮,车辆挤成一团,形成标准的世纪大塞车。这时,人多的就占了便宜,尤其是年轻人一个个如龙似虎,横冲直闯,想尽方法要杀出重围。
要寻找的物件,只是一些家常用品,到处都有,但未必能符合一些小要求。于是人们开始挨家查访,不达目的不肯休止,虽强盗窃贼也不过如是。好在这天人人兴高采烈,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知东西是一去不返,也只好一笑置之。
最高潮是晚上各车队的绕行市区一周,原则上出发及回返的车辆数要一样。全部车辆于是拥塞街头,短短几公里的路程,经常要耗上四五小时。据说举办多年,每次都宣布车辆到齐,任务达成,于是全市喇叭齐鸣,皆大欢喜。
沙市的马路原本狭窄无比,蜿蜒在山脊上,这时全市所有的车辆几乎是同时出现。好在旁观者看的是热闹,赛车者为的是好玩。有时人们故意在路中央抛锚,喇叭声便此起彼落,震耳欲聋。马上有各色各样的人围了上来,有的帮忙,有的则存心捣蛋,总是要弄得皆大欢喜,畅笑一番。
一直要等到夜深了,人们笑累了,宁静才又再度降临街头。为了应付次日的狂欢,连习见的醉鬼都不知去向。对一个经常失眠的人,这种岑寂倒是一种享受,我踏着自己的影子,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最后走累了,不知不觉地坐在一处看台上,睡了一个很久以来难得的、无梦的好觉。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身上略有一点凉意,眼睛一张,发现面前的黑幕已被摘下,金黄世界正拥抱着我。太阳刚刚升起,半躲在圣本托教堂钟塔下,只露出半个娇娆的脸庞。狭长灰暗的塔影,正从我的胸前褪落,暖洋洋的金芒,扫除了犹存的倦意。
我慢慢地起身,准备走回餐馆去。突然之间,一群戴着尖顶头罩以及奇形怪样面具的小丑及鬼怪,从阳光下冒了出来。他们全身隐藏在垂地的长袍下,只露出两只骨溜溜的眼睛,摆出了一副不怀好意、寻人而噬的姿态。
白天的街上是他们的天下,我们这些不化装的,以及那些脸色苍白、照相机挂在胸□的异类(巴西混血儿很多,即使是白种人,也因为长年生活在阳光下、泡在海里,都晒得像是活生生的古铜雕像,很容易与外来的观光客区分),便成了他们逗乐的对象。走在路上,随时随地便会有一个「恶鬼」出现在面前,永远是尖着嗓子,让你分不出男女老少。他们会揪你一下,涅你一把,弄得你哭笑不得,临走时,还故意摆个姿势,彷佛在说:「认识我吗?」
当一缕记忆刚要浮上时,另一个恶鬼又出现了,一阵风似的,前面那位已经得意洋洋地消失了。
再严重一点的,便是受到香水、爽身粉的攻击,白色的泥浆四溅,闹得当事人手忙脚乱,围观者嘻嘻哈哈。
渐渐地,鬼怪越来越多,观众也愈挤愈盛。我在惨遭几次愉快的修理后,照巴西人的礼节,还要与这些妖怪们行个拥抱礼。由感官的引导,我真像进入了聊斋世界,因为修理我的,通常都是一些狐狸精。
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