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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的事-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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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宪平乐呵呵地说:“要人还不是现成的,小范算一个,明儿想着点来帮厨。不会包就干下手活儿。”说完又问范建国过年出不出门,与他闲聊起来。
  一顿普普通通的白薯粥让范建国吃美了,身上也不感到冷了,连回到冰凉的宿舍依然兴致勃勃,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他准备生着火炉,再拿上个人购货证将过节期间供应的半斤花生,二两瓜子买了,到小酒巴馆再打上几两白酒,回来慢慢品尝一下过年的滋味。他觉得这个新年还有一个特殊的意义,那就是他重新做为一名享有公民权的公民在享受新年,去年底他已被摘掉了右派的帽子。二次摘帽的比例较大,厂里共有他与何小波、赵长江等八人被摘掉了帽子。自那天起,他就暗自发誓要干出个样来。
  点上火找手套想出门的时候,他一下楞住了,他的被子上放着一双暂新的棉手套,与一般棉手套不同的是食指与大母指都是独立分开的,缝制这样的手套要比只分一个叉的手套费事得多。深蓝色的卡叽布面,从针眼处带出的棉絮看,里边絮的全是新棉花,看得出,针线活十分地道,因为手套戴在手上非常舒适。两只手套被一条布带子连在一起,能挂在脖子上,十分方便。范建国立即想到是吴素梅,刚才在伙房吃饭时,他似乎留意到她中途出去了一趟。不是她还会是谁!
  范建国欣喜若狂,幸福的电流刹那间便全身热血沸腾,他仿佛置身于神话之中,那个甘心助人的“田螺姑娘”就在自己的身边,时隐时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清楚地记得,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他从外单位赶回来吃晚饭,一进食堂就双手紧紧地抱住了火炉上的烟筒,他戴的是两层线手套,十个手指已冻得没了知觉,当时的情景肯定是被吴素梅看到了。她的这一举动仅仅是同情吗?包括她为他做的一切,似乎仅仅理解为同情是解释不通的,过去他是有意麻木自己,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愿意使这一美好的感受永久处于朦朦胧胧的状态之中。不知为什么,他认定这美好的一切只有处于朦胧状态才会长久一些,否则就容易失去。
  史丽云与他分手整整一个年头了,但他依然没有完全走出失恋的阴影。他与史丽云之间的交往说不清是哪个主动,哪个被动,两个人脾气相投,年龄相仿,又在同一年跌了跤,是如此之多的共同之处使他们一度走得很近,很近。原以为他们之间的最大障碍将来自史丽云的家庭,谁知还远远没走到那一步就出了杈。至使史丽云变心的原因始终是个迷,后来她的那封信更是令他不解,留下了一个不解的迷团。眼前的“田螺姑娘”会不会又是一场梦,又是一个悲剧呢?原本他不敢往深处想,生怕朦胧过后又是一场梦!但他又时常这样想,连梦也不敢做,也不敢拥有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如今他觉得,拥有好梦的人也是幸福的。
  新的一年不又是一个新的开始吗!元旦的这一天就拥有一个好心情,对他来说是个很难得的事,他决心好好享受一下过年的感觉。他戴上那副棉手套,骑上车出了厂门,买回了凭购货证供应的半斤花生、二两瓜子,打回了半斤白酒。他觉得拥有美梦的感觉真好,他忘记了什么是冷,不知道什么是累,仿佛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
  他这一年多来,酒已经很少喝了。粮食一紧张,酒也跟着紧张,后来市场上出售的散酒都不是粮食酒,喝到嘴里火辣辣的,喝完了上头,早已没了酒后赛神仙的感觉。开始的时候,这种散装白酒没有多少主顾,老喝酒的主不去碰它。说这种用酒精勾兑的酒不是正经玩艺儿。但时间一长,人们还是抗不住了,因为除了这种酒,很难买到正宗的粮食酒,不喝它喝什么?
  取暖的火炉似乎也通人意,火苗窜起老高,放上一壶水不大功夫就开了。宿舍里暖融融的,玻璃上的冰花已抹去了大半,阳光照到了屋里,范建国突然动了打扫卫生的念头,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宿舍该好好整理打扫一番了。他决定打扫干净了再静下心来喝酒,在一个整洁的环境里享受新年。
  他自己也弄不清这劲头从何而来,连孙广财的床铺下面也来了一次彻底的扫除,该扔的扔了,该码放整齐的码放整齐,他足足折腾了两个钟头,将屋内的犄角旮旯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屋里收拾完了,又趁着高兴劲把自行车推进来擦了一遍,这辆旧车他买了一年多了,这是他头一回擦车。
  酒喝得有滋有味,好心情不仅使他有使不完的劲,还能使人有个好胃口。他的酒桌是个方橙,上边摆放着酒杯和花生,方橙摆放在靠近炉子的地方,人坐在马扎上。他细细品味着酒香,细细品味着好心情。吴素梅能准确无误地将手套放在他的床上,说明她早就知道他住在哪间宿舍,并和谁住在一起,而他呢,只知道吴素梅住在哪一排,哪个门就不清楚了。想一想这些细节,就足以延续自己的好心情,并使那感觉更美妙。能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异性在暗中悄悄地关心着你,世间还有比这更令人感到幸福的事吗!这对于范建国来说,已经足够了。
  想到再见到她该做何表示时,范建国犹豫不定了,趁没人的时候说声:“谢谢”?他觉得这么做并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也俗了一些。见到她无动于衷,不做任何表示?又容易使对方觉得他不近人情,像是冷血动物。如是碰到别的令他左右为难,辣手的事情,想久了头会发蒙,精神上也会感到疲劳,这种事情则恰恰相反,越想心里越美,越琢磨越有滋味,想久了,看什么都顺眼,吃什么都是香的。酒快喝尽的时候,一个奇妙的想法脱颖而出……
  中午十二点钟刚过,范建国准时到了食堂,售饭窗口前只有烧茶炉的老刘头一个人。吴素梅正在里边煮面条,午餐是炸酱面。老刘头冲他唠叨了一句,说这点儿细粮过年全吃了,下半个月全啃窝头吧。他听了只是傻笑了笑,因为对方说的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
  轮到范建国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半斤面条”便将饭盒递了过去,头也没有抬。如是往日,饭菜给他盛好的时候,他手里的饭票也早准备好了。而此时吴素梅把面条端过来的时候,他却刚开始往外掏饭票,是从棉手套里边往外掏。而且是故意慢慢吞吞地往外掏。吴素梅这才发现他是将那副棉手套挂在脖子上的,她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红到了脖子根,好在范建国始终没有抬头,交过饭票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范建国走后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个年轻人独特的表达方式在吴素梅的心目中有些嘎,更透着几分可爱,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可又像说了许多的话,耐人寻味。那个高大的背影早已不见了,她还在笑,笑得很甜。
  这么多年来,她心静如水,可自从这个范建国进入了她的视线,平静的心湖便似被风吹皱了一片涟漪,再难有片刻的平静。她几次三番想赶走那个影子的,但她的种种努力总是在帮倒忙,赶不走的影子反到像扎下了根,那影子的轮廓也越发的清晰了。她觉得那恼人的思绪仿佛似水,斩是斩不断的;思绪时而又似飘忽不定的雾,让人摸不着看不清;时而就像新奇,温柔的微风,轻轻抚摸着你干涸的心田,平生出几分甜蜜;思绪进而又如飞转的车轮,常常生硬地从你的心上辗过去。
  那恼人的思绪也时常令她脸红。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她回绝了多少热心肠人的好意已记不清了,在不少人的眼里她是个不近人情,甚至不食人间烟火的怪人。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一个脸上还挂着孩子气,在政治上跌了跤的年轻人会这么轻而易举占据了她的心,轻松俘虏了她。是这个年轻人有才,还是他的遭遇太值得同情?她说不清,但事情往往就是这么怪,她的心里就这么有了他,赶也赶不走了。
  她曾经拥有过的初恋,婚姻和家庭,以及与爱人相处过的日子都是那样的短暂。那是动乱与战争的年代,连洞房都没来得及捂热他就上了前线,好容易盼到全国解放,抗美援朝战争又爆发了,一年的时间里,她总共收到爱人三封来信,万没想到她盼来的第四封来信竟是爱人的战亡通知书!战争夺走了她的丈夫,也辗碎了一个家庭,破灭了她启盼幸福的梦想。那一年她还不满二十五岁。干涸的心田已被她尘封了将近十个年头,那干涸的心田就这样在不知不觉当中开始复苏,渐渐被一个陌生的影子激活,那复苏的心田生命力之强,使她在一开始就实实在在感觉到了。
  元月二日中午的这顿饺子,吴素梅早上就发话派好了活儿,让帮厨的人提前一个小时过来就行,范建国过去的时候,李宪平和烧茶炉的老刘头早就干上了。范建国之所以迟到是他有意磨蹭的,他怕去早了和吴素梅单独在一起不知说什么。过去他对异性从没有胆怯的感觉,对吴素梅却怪了,不知为什么总有些怵头,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
  因为没有肉,吴素梅炸了几个油饼,剁碎了拌在馅里。李宪平剁油饼的时候,有一小块溅到案子下面的油饼被他顺手扔进了嘴里。吴素梅看到眼里打趣说:“要知道你这么嘴馋,这个活儿说什么也不让你干。我该让刘师傅干。”
  正在剁馅的老刘头儿弄明白意思说:“小吴你可高抬我了,这一年多闹的,我见什么都想吃,没出息到家了。不怕你们笑话,我前天进城,碰到人家饭馆倒出来的白菜头,楞捡回来洗吧洗吧煮了煮吃了。头两年那是喂猪的东西,如今见了流口水。你说这人闹得怎么这个德行?”
  李宪平听了给他打气说:“熬过今年春天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白菜头请您吃都不知。按说老刘头儿您不至于呀,一个人挣钱一个人花,每月搭二斤高级点心没什么问题吧?”因为他知道老刘头是个老光棍,媳妇解放前就跟人跑了。他每月工资五十多,足够一个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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