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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说:我有父亲!人都有父亲!我是人!
姨父说:是人也要分个阶级。你是哪个阶级的人?
姨母说:哪个阶级的人都有父亲。为人之子都要尽为于之道。为了你,他生前我没
有孝敬他,现在他去世了,你还不让我们父女见一面吗?
姨父说:混帐!为了我?
姨父逼近姨母:那我呢?不是因为你,我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告诉你,如果不是你,
我今天这栋房子就是在北京!在中南海!
姨母面无人色。她舔着干枯的嘴唇说不出话。她抱着自己的肩瑟瑟发抖。
姨母扑过去抓起了电报,将电报撕成一条一条。
姨母说:好!好!今天你终于说真话了!我断送了你的锦绣前程,我欠了你这辈子
的债。好!那我不回家了。我不去了!不去!就让我父亲死不瞑目吧。你得从此记住,
你欠下我一笔债了。我们两清了!
姨母将电报碎片掷到姨父脸上。姨父打了姨母一耳光,骂道:臭婆娘!
姨母毫无畏惧,挺身立着,说:你这狼心狗肺的杂种!
姨母病倒了。躺了整整一个夏天。从那一天起,姨母搬到楼下住,再也没有上楼。
姨父姨母的这一架对我来说是一次历史性的震撼。
当然,他们后来和好了。带着四个孩子长年累月生活在同一屋顶下。姨母虽然住在
楼下,后来却也怀过孕做过人工流产。
姨母风韵永存。文化大革命时她穿一身女兵军装,腰间扎一道武装带,英姿飒爽。
现在她一头白发,戴着金边老花镜,大红绸布衬衣里头挂一串珍珠项链,骑一辆乳白色
女式小跑车,所经之处,回头率甚高。
文革时,姨父积极支持造反派,姨母是保守派。
“四五”天安门事件,姨父站在党中央一边,姨母热情朗诵天安门诗抄。
他们夫妻俩一辈子没统一观点。但也没有离婚。姨母曾提过!姨父不同意。又是五
姨婆说:迁那样的女人,哪个男人到手了会放掉?她是个尤物啊!
多少年来,我一直没有机会和姨母深入谈话,她对自己的感情生活闭口不谈。
十年前,我在婚姻上遇到麻烦,我的选择遭到我们全家的反对。我在苦恼中寻求姨
母的支持。我认为她可能比较开明。
姨母却对我说了那么一段话。
记得是在秋未的花园里,我和姨母整理着葡萄架。黄叶像蝴蝶一样在我们身边飞舞。
满目皆是老干枯藤的褐色。
姨母说:我也不同意你的观点。到谈婚论嫁这一步,就必须冷静地看看对方的人品,
才貌,性格及家庭背景。家庭必须是有文化的,性格要温和,要会体贴人,要有良心。
人材也应该有十分。在以上条件具备的情况下,再看你们两人是否相处得合宜。合宜就
是最好的了。
我红着脸说:那么爱情呢?
姨母说:傻孩子,我们不谈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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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年又一年的岁月,经过在这些岁月里的思考,我发现我们大家所说的,让一
辈又一辈人追寻的爱情原来存在于诗里。
诗,一种文学式样,专门寄托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无处寄托的梦境。例如:
我愿意是树,如果你是树上的花;
我愿意是花,如果你是露水;
我愿意是露水,如果你是阳光……
如果你是天空,
我愿意变成天上的星星;
如果你是地狱,
我愿意永堕地狱之中。
多么美好的诗句!遗憾的是事实上我们是人,我们不可能永远不可能是树、花、露
水、阳光、天空和星星。我们与它们毫无可比性。
再例如:
我愿意是急流,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条小鱼,
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
我愿意是荒林,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只小鸟,
在我稠密的树枝间做窠鸣叫。
我愿意是废墟,只要我的爱人
是青青的常春藤,
沿着我荒凉的额亲密地攀援上升。
我愿意是草屋,只要我的爱人
是可爱的火焰,
在我的炉子里愉快地缓缓闪现。
我愿意是灰色的破旗,只要我的爱人
是珊瑚似的夕阳,
傍着我苍白的脸显出鲜艳的辉煌。
我在十八岁的时候流着泪朗诵这首情诗。鼓掌喝彩的是我十六岁的表弟。我三十岁
的表姐在一旁冷笑。姨母织着毛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饱经沧桑的五姨婆在火盆边
睡着了。
有一句诗我相信是爱情的全部内涵和最高境界,单纯就欣赏而言,我永远被它感动。
它就是:只要你要
只要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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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明天,我说。
我关上房门,到卫生间梳洗。我用柔软的毛巾对着大镜子擦干被如琴湖的浓雾濡湿
的头发。我再次明确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明天。没有明天的谈话。谈什么?
再见朋友。
洗过澡,躺在床上,我给总服务台拨了个电话。
我说:小姐,我从明天起想在团体餐厅吃饭,能安排一下吗?
小姐说:如果您愿意自费,是可以的。一般团体进餐都是支票结帐,个人不掏钱。
我说:我愿意个人掏钱。
小姐说:那您明天参加中国农村改革开放政策研究会议进餐。餐桌上有牌子,上面
写着农改会,十个人一桌。
谢谢!我说。
明天在零客餐厅吃饭的就没有我了。和他碰见的机会也就大大减少了。
我躺在床上想:他会找到我的房间来吗?阿弥陀佛,但愿明天我能找到另一家饭店。
正这么想着,电话铃骤响。我警惕地望着电话。迟迟不敢去接。本来我真有点喜欢
这位陌生的朋友,黄昏时分我还在牯岭大街上庆幸自己遇上了这么一个明白人。再说本
来受了如琴湖神话的感染,说几句心里一时激动冒出来的话也不为过。我悄悄退了,你
不再找我。这不就行了?追个电话可就叫人感觉不舒服了。
电话铃固执地响。
我只好提起了话筒,但我不说话。
喂!一位小姐奇怪地呼叫:喂喂有人吗?
我忙说:小姐有人,对不起。
小姐说:我是宾馆总台,刚才和您为进餐的事通过话。
我说:我听出你的声音了。小姐有事?
小姐说:我们来了一个紧急任务。明天我们要接待一个重要会议。这样,我们必须
调整一下房间。您是否能够到山上的六号楼去住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次在庐山运气这么好,要风是风,要雨得雨。要换个住处机
会就主动上门了。
我说:调出主楼去六号楼?就是山上那几栋小别墅其中的一栋?
小姐说:是的。最上面的那栋。那别墅是太旧了一点儿,但房间还是按标准房间准
备的,有热水和卫生间。没有电话电视,我们给你优惠百分之二十的房费。
我说:好的我愿意!
我岂止愿意?我求之不得呢!眼下庐山游客爆满,我想换个住处谈何容易。况且这
种现代楼房我住得多了,那古老的西式小洋房早就令我心驰神往。
我和小姐在电话里同时向对方说:谢谢!
我们笑起来。
这一夜我睡得很好。
我大大咧咧地参加了农改会的早餐。一桌的人都看我,我对他们笑了笑,说:早上
好。
这是早上。当清新的太阳射着六号楼侧面的古松的时候,我迫不及待推开了六号楼
的大门。石头的墙壁,苍绿的青苔,老粗老粗的松树,台阶上有只昨夜蜕留的知了壳。
进门便是客厅,客厅里摆着沙发和茶几。客厅过去是一道走廊,走廊里有四间房。一间
房堆满旧桌椅,是仓库,一间房是洗衣房,可水龙头全锈了,因为现在宾馆用洗衣机了。
还有一间是客房,房门上挂了只大大的守卫牌锁。我把那锁调皮地拨弄了一下。能不叫
人高兴?这栋小别墅等于是我一个人的了!
上山时,我替服务员拎着两瓶开水。因为服务员是位大妈。进到屋里,大妈气喘吁
吁,我给她倒了一杯茶。
大妈说:大姐你心真好。
我说:大妈您别客气。
大妈说:大姐我把钥匙给你自己掌握好不好?我实在爬不动山了,我有风湿病。
太好了!谁不乐意宾至如归,像主人一样拥有随意进出的自由!
大妈给了一把挂锁钥匙,交代说:这是你房门的。又给了一把较大的挂锁钥匙,说:
这是大门的。出门把房门大门都锁好。
我接过钥匙。我说:大妈,今天您就别做卫生了。开水也够了。
大妈说:大姐你心真好。那我就领情了。谢谢!
我也说:谢谢!
我真心地感谢这位服务员大妈,就和真心地感谢总台服务员小姐一样。
我在房间安顿好行李。端了一杯自开水喝着。一边喝一边逛来逛去,左瞧右瞧。我
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想象有客人来访的情形。我又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一会儿。几只
硕大的黑蚂蚁从松树上下来,爬上我的脚,弄得人痒痒的,十分有趣。
这小别墅在我眼里怎么看怎么像四室一厅单元房,握着它的钥匙真有宾至如归的温
暖感觉。我怀着温暖,锁好了几重门,下山了。
今天我要在庐山植物园玩一天。
庐山离武汉比较近,我已经来庐山好几次了。第一次是在医学院读书时利用暑假来
的。背着大书包,一处处景点抄录槛联和收集典故传说。第二次是打着团旗上山,我们
医院共青团委组织优秀团员上庐山搞夏令营。那次迷恋拍照。在所有景点换了不同的衣
裙摆出各种姿势照像。再后来是上山开会。这时对风景已经无所谓,只图个凉爽,呆在
招待所看武侠小说。从前我忽略了植物园,竟把它当作一个单位,就像庐山气象站或者
育种站一样。实际上庐山植物园是一座举世无双的森林花园。它是三十年代初,由几个
留学海外的翩翩才子回国创办的世外桃源。现在我的认识是:身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