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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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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挂念老婆,她会好好过下去的。要出色地去服役。你爷爷是个很勇敢的哥萨克,你也要,”老将军的声音变得更低沉(利斯特尼茨基为了避风把脸藏到大衣领子里),“你也要保持你爷爷和你父亲的荣誉。你父亲好像在皇上阅兵时,曾因骑术高超,得过头奖,是吧?”
  “是,是我父亲。”
  “好,就该这样!”地主严厉地好像是在威胁似的结束了谈话,然后把整个脸都藏到皮大衣里。
  葛利高里把大走马的缰绳递给萨什卡爷爷,就往下房走去。
  “你父亲来啦!”萨什卡爷爷往马背上披着马衣在他身后喊道。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正坐在桌边吃肉冻。“快喝醉啦,”葛利高里打量着父亲的显得温和的脸,心里断定。
  “回来啦,当差的!”
  “浑身都冻僵啦,”葛利高里拍着手回答说,又转脸朝着阿克西妮亚说:“给我解开风帽扣子,手冻得不听使唤了。”
  “你算碰上啦,这风简直像有意跟你为难似的,”父亲嘴里吃着,耳朵和大胡子抖动着,嘟哝说。
  这一回他变得亲热多了,简单地、主人似地吩咐阿克西妮亚说:“再切一点面包来,别舍不得!”
  他从桌边站起来,到门口去抽烟,装作无意似的摇了两下摇篮,把大胡子伸进小帐子里去,问道:“是哥萨克吗?”
  “是个姑娘,”阿克西妮亚替葛利高里回答说,但是一看到老头子的脸上露出的不满神色,而且还凝结到大胡子上,就急忙补充说:“长得很漂亮,什么地方都像葛利沙!”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一本正经地审视了在一堆破布片里伸出的小黑脑袋,很自豪地证实说:“是我们家的血统……嗯哼……你这个小家伙!……”
  “你是怎么来的,爸爸?”葛利高里问道。
  “坐爬犁来的,套的小骡马和彼得罗的战马。”
  “你套一匹,再把我那匹马套上。”
  “不用,让它空着走吧。倒是一匹好马。”
  “你看过啦?”
  “略微看了看。”
  由于他们俩都被同样的思想所困扰,就越去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阿克西妮亚坐在床上,就像浸在水里一样,没有插嘴说话。胀得硬邦邦的奶子把上衣的扣子都撑开了。生孩于以后,她明显地胖了,增添了一种充满信心的、新的幸福神韵。
  他们睡得很晚。阿克西妮亚紧靠着葛利高里,眼泪和没有吃完奶的奶子流出的乳汗浸湿了他的衬衣,她低语道:“我想你都会想死的……我一个人怎么过呀!”
  “别怕,”葛利高里也同样地低声安慰她说。
  “夜长……孩子又不睡……我会想你想瘦的……你想想吧,葛利沙,要整整苦守四年呀!”
  “听说,古时候要服役二十五年呢。”
  “古时候与我有甚相干……”
  “好,别说啦!”
  “这该死的军役,拆散人家的魔鬼!”
  “休假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休假,”阿克西妮亚说,“顿河要流去多少水,才能把你等回来……”
  “别哭啦……看你就像秋天的毛毛雨:哭起来就没有完啦。”
  “叫你换成我来试试看!”
  葛利高里在天快亮的时候睡着了。阿克西妮亚喂过孩子,用胳膊支撑着身子,不眨眼地瞅着葛利高里脸上朦胧的黑线条,心里在跟他告别。她想起了在她卧房里劝葛利高里上库班去的那天夜晚,也是这样,只是那天晚上有月亮,把窗外的院子照得雪亮。
  此情依旧,葛利高里还是那个,又不是那个了。背后已经拖了一条漫长的、日复一日踏出的羊肠小道……
  葛利高里翻了一下身,模糊地说:“在赤杨村……”又不做声了。
  阿克西妮亚也想人睡,但思潮澎湃,就像风吹干草堆一样肥一丝睡意,全卷走了。一直到天亮她都在反复思量那句没头没尾的梦话,寻思它的含义……结满霜花的窗上刚一透亮,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就醒了。
  “葛利高里,起来吧,天快亮啦!”
  阿克西妮亚爬起来,穿上裙子;叹着气,找了半天火柴。
  等到吃完早饭,收拾停当的时候——天已破晓。曙光像蓝色的波浪,在晴空荡漾。篱笆好像栽在雪里似的,清晰地、参差有致排列在那里,黑乎乎的马棚顶上,笼罩着一片温柔的紫色烟雾。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去套爬犁。葛利高里挣开疯狂亲吻她的阿克西妮亚,去跟萨什卡爷爷和其他的人告别。
  阿克西妮亚把孩子裹好,出来送行。
  葛利高里亲了亲女儿的湿润的额角,朝马匹走去。
  “坐爬犁吧!”父亲一面策动马匹,一面喊叫。
  “不,我骑马。”
  葛利高里故意慢腾腾地勒了勒马肚带,骑上马去,理着缰绳。阿克西妮亚用手指头摸着他的腿,不住地说:“葛利沙,等等……我好像还有什么话忘了跟你说……”她茫然地浑身哆嗦着,皱着眉头在苦思。
  “好,再见吧!好好照看孩子……饿得上路啦,你看爸爸已经走远了……”
  ‘等一等,亲爱的!……“阿克西妮亚左手抓住冰冷的马镫,右手紧抱着怀里的孩子,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腾不出手去擦那从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眼睛里涌出来的满面泪水。
  韦尼阿明走到台阶上来喊道:“葛利高里,老爷叫你!”
  葛利高里骂了一声,扬鞭策马,冲出院子。阿克西妮亚跟在他后面跑,深陷进院子里的雪堆里,笨拙地往外拔着穿毡靴子的脚。
  葛利高里在山顶上追上了父亲。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回头看了看。阿克西妮亚依然紧抱着怀里的孩子,仁立在大门口。寒风吹舞着她那艳红的头巾角儿,在她的肩头飘舞。
  葛利高里追到爬犁旁边。爷俩都缓缰而行。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扭过身子,背朝着马问道:“这么说,你是不想和你妻子一起过了?”
  “这些旧话……别再提啦……”
  “果真一点也不想?
  “当然啦。”
  “你没听说,她寻过短见吗?”
  “听说啦。”
  “听谁说的?”
  “有一回送老爷到镇上去,遇到咱村里的人,他们说的。”
  “你不怕上帝怪罪吗?”
  “爸爸,说实在的,这有什么法子……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啦。”
  “别跟我讲他妈的鬼话!我是好心好意和你说,”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怒气冲冲,脱口骂道。
  “你也看见了,我已经有了孩子,还有什么说的?现在已经不能破镜重圆啦。”
  “当心,养活的是不是别人的孩子?”
  葛利高里脸色苍白:父亲正触动了他那还没有完全长好的伤口。自从孩子生下来以后,葛利高里瞒着阿克西妮亚,也瞒着自己,心里一直在痛苦地怀疑着。每天夜里,等阿克西妮亚睡了以后,他常常走到摇篮跟前去仔细察看,在孩子黝黑、红润的小脸上寻找跟自己相像的地方,但每次都是疑惑重重地离开摇篮。司捷潘的皮肤是深红色的,几乎也是黝黑的,——怎么能知道,是谁的血在小孩皮肤下面蓝色的血管里循流呢?有时候他觉得女孩儿像自己,有时候又伤心地发现,她太像司捷潘了。葛利高里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只有阿克西妮亚生她时,他从草原上把抽搐阵痛的阿克西妮亚拉回来的痛苦记忆。有一次(阿克西妮亚正在厨房里做饭),他把孩子从摇篮里抱出来换尿布,突然感到一种刺心的痛楚。他偷偷弯下身去,咬了咬孩子扎煞着的小红脚趾头。
  父亲毫不怜惜地刺痛了他的伤处,葛利高里把手掌放在鞍头,沙哑地回答道:“不管是谁的,总不能把孩子扔了啊。”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用鞭子往马身上抽了一下,连头也没回说道:“那一回,娜塔莉亚的相貌就全毁啦……脑袋也歪了,像中了风似的。割断了一根大筋,所以脖子总是歪着。”
  他不再做声了。爬犁的滑杠轧着积雪,吱吱响着;葛利高里的马打着滑儿,蹄子哒哒地响着。
  “如今她怎么样啦?”葛利高里用心地从马鬃里往外抠着被汗渍透了的牛蒂花瓣。
  “如今算是全好啦。躺了七个月。三一节的时候眼看就要死啦。潘克拉季神甫已经为她作了临终祈祷……但是后来又苏醒过来啦。从那时候起就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而且能够走路啦。她用镰刀向心窝里刺,可是因为手哆嗦,刺歪啦,要不就完啦……”
  “快往山下赶吧。”葛利高里挥动鞭子,站在马镫上,驰马追过父亲,马蹄扬起的雪飞溅到爬犁上。
  “我们要把娜塔莉亚接回来!”潘苦菜·普罗珂菲耶维奇跟在他后面喊道。“她不愿意住在娘家啦。前几天我看到她,叫她回咱们家里来。”
  葛利高里没有回答。爷儿俩一直沉默着跑到第一个村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再没有提起这件事。
  一天走了七十俄里。第二天傍晚掌灯时分,他们赶到了马尼科沃镇。
  “请问维申斯克镇的人驻扎在哪一条街上?”潘苦菜·普罗珂菲耶维奇向遇到的第一个人问道。
  “顺着大街往前走。”
  他们住宿的房子里已经住了五个新兵和几个来送儿子人伍的父亲。
  “你们是哪个村子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往板棚檐下牵着马,询问道。
  “奇尔河来的,”黑暗里有人粗声回答说。
  “哪个村子的?”
  “有卡尔金村的,有纳波洛夫村的,有利霍维多夫村的,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呀?”
  “我们是‘咕咕村’来的,”葛利高里卸着马鞍子,抚摸着马鞍子下面出了汗的马背笑着回答说。
  第二天早晨,维申斯克镇的镇长杜达列夫把维申斯克区的新兵带到医务委员会去。葛利高里看到了本村同龄的青年们;米吉卡·科尔舒诺夫骑着一匹浅棕色的高头大马,备着一副崭新、铝亮、讲究的鞍子、华丽的肚带和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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