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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2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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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对你说了些什么?”
  “叫我填一张履历表,就是这么一张纸,要把服役的全部过程都填上去。我又是一个不大会写字的人。有生以来也没有写过这么多的字。坐了两个钟头,才把我的经历全都填写上去。后来又进来两个人,总在询问参加暴动的事儿。还不错,说话都很和气。为首的那个人还问我:‘您要喝茶吗?不过放的可是糖精。’我想,还喝什么茶呀I 只要能好好地离开你们这儿就谢天谢地啦,”葛利高里沉默了片刻,又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似的,蔑视地说:“接受处罚时就那么懦弱啦……害怕啦。”
  他恨自己在维申斯克的那副可怜相,恨自己不能战胜、制服自己的恐怖心理。尤其是因为他的担心完全是庸人自扰,所以就加倍痛恨自己。现在看起来,他胡思乱想的那些问题是那么可笑又可耻。他一路上总在想这个问题,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现在谈起这一切时,就嘲笑起自己,而且对自己的感受也有点言过其实。
  阿克西妮亚细心倾听他讲完,然后就轻轻地把手抽出来,走到炉子边去。她拨弄着炉火问:“那以后怎么办呢:)”
  “过一个星期还要去,再去登记一下。”
  “你以为他们总要把你关起来吗?”
  “看来,会的。迟早是要把我关起来的。”
  “那我们怎么办呀?我们怎样过下去呀,葛利沙?”
  “我也不知道。好啦,咱们以后再谈这个问题吧。你这儿有洗脸的水吗?”
  他们坐下来吃晚饭,阿克西妮亚早晨憧憬过的美满幸福重又展现在眼前了。葛利高里就在这里,坐在她身旁;现在她可以不停地看着他,用不着顾虑别人监视她的目光啦,就是说,不必难为情地,用眼睛说出一切想说的话啦。主啊,她是多么想念他呀,她的肉体由于渴想这两只粗糙大手的抚摸,是多么烦躁不安啊!她几乎一点东西都没有吃;微微向前探着身子,看着葛利高里贪婪地吃着,用迷糊不清的目光抚摸着他的脸,抚摸着他那被军便服硬领紧勒着的黝黑的脖子,抚摸着他的宽肩膀和沉重地放在桌子上的双手……她拼命吸着他身上散发出来富有刺激性的男人的汗气和烟草的混合气味。她就是蒙上眼睛,单从身上的气味就可以从上千的男人中认出她的葛利高里来……她的脸颊上泛起浓重的红晕,心咚咚地跳得厉害。在这天晚上,她很难作一位对客人照顾得十分周到的女主人了,因为除了葛利高里,周围的东西什么她都看不见了。而他也不需要什么照顾:自己动手切面包,眼睛四处寻觅盐瓶,在炉台找到了,又自己动手添上第二盘面条汤。
  “我简直像饿狗一样,”他好像是辩解似的笑着说。“从早晨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直到这时候,阿克西妮亚才想起自己的责任,急忙跳了起来一“啊呀,我的可怜的宝贝儿!我把甜馅饼子和肉饼全都忘啦!吃鸡肉吧!多吃点儿,我的亲爱的!……我马上全都端来。”
  他吃了多久,吃得多卖劲儿啊!就好像整整一个星期没吃饭似的。根本就用不着招待。阿克西妮亚耐心地等着他吃,可是后来还是忍不住了:坐到他身旁,用左手把他的脑袋搂到自己怀里,右手拿着一块绣花的于净手巾,亲自给情人擦了擦油晃晃的嘴唇和下巴,眯缝起眼睛,只看到黑暗中闪着橙黄色的火花,屏住气,把自己的嘴唇紧压到他的嘴唇上去。
  其实,要使一个人幸福,所需要的并不很多。阿克西妮亚,至少,在这天晚上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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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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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葛利高里跟科舍沃伊见面就觉得很不舒服。他们的关系在他回来的头一天就决定了,而且他们既没有什么话可谈,也没有谈的必要。大概,米哈伊尔也并不高兴见到葛利高里。他雇了两个木匠,给他赶修自家的旧房子:换掉房顶仁已经快烂掉的椽子,翻修了一面要倾倒的墙,做了新的门媚、门框和房门。
  从维申斯克回来以后,葛利高里就到村革命军事委员会去,把自己经人民军事委员部盖过章的部队证件交给科舍沃伊,没有道别就走了出来。他带着孩子和一些随身用的东西,搬到阿克西妮亚家去暂住。杜妮亚什卡送他到新居的时候,哭了起来。
  “好哥哥,请您不要恨我,我没有对不起您的地方,”她央告似的望着哥哥说。
  “你这是怎么啦,杜妮亚?不,不,你别这样,”葛利高里安慰她说。“你常到我们这儿来玩……我现在只剩下你这么一个亲人啦,我一直很疼爱你的,现在也很疼爱你……唉,至于你丈夫——那是另一回事儿啦。咱们兄妹的情谊是变不了的。”
  “我们很快就搬走,您别生气。”
  “根本用不着搬!”葛利高里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在家里至少住到春天再说嘛。你们并不妨碍我,我跟孩子住在阿克西妮亚家也满好。”
  “你要娶她吗腐利沙?”
  “这用不着忙,”葛利高里含糊其辞地回答说。
  “哥哥,你娶她吧,她真好,”杜妮亚什卡坚定地说,“去世的母亲说过,你只能娶她作妻子。妈妈在去世前的那些日子里非常喜欢她,死前,经常去看她。”
  “你好像是在劝说我似的,”葛利高里含笑说。“除了她,我还能娶谁呢?难道去娶安德罗妮哈老太太吗?”
  安德罗妮哈是鞑靼村的一位最长寿的女人。她早已活过一百岁了。杜妮亚什卡一想起她那矮小的、弯到地上的身形,就笑了起来。
  “你真能瞎说,哥哥!要知道我只不过是问问罢了。因为你一直闭日不谈这件事儿——所以我才问的。”
  “不管娶谁,我总要请你来吃喜酒的。”葛利高里玩笑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心惰轻松地走出了自己的家门。
  说实在的,他住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能安逸地活下去就谢天谢地啦。但是他竟没有找到这种安逸……他闲得无聊地过了几天。也曾试图给阿克西妮亚家里做点儿什么,可是立刻就意识到,他什么也做不成他简直是六神无主。那种令人心焦的、吉凶难卜的未来使他痛苦,无法平静地生活;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会把他逮捕,关进监狱,——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弄不好,可能枪毙。
  阿克西妮亚夜里有时偶尔醒来,看到他没有睡着,他总是仰面躺着,双手放在脑袋下面,凝视着昏暗,他的目光冰冷、凶狠。阿克西妮亚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她却爱莫能助、看到他这么痛苦,想到他们共同生活的希望又要幻灭,自己也非常痛苦。她什么话也不问由他自己去决定这一切吧。只有一次,她夜里醒来,看到身旁的纸烟红光,就说:“葛利沙,你总睡不着……你是不是暂时离开村子呢?或者是咱们一起逃到什么地方去躲一躲?”
  他仔细地用被子盖好她的脚,不很情愿地回答说:“我想想看。你睡吧。”
  “等到这儿太平无事啦,咱们再回来,啊?”
  他心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主意,所以还是含糊其辞回答说:‘“咱们要先看看,事情究竟会怎么发展。你睡吧,克秀莎。”说完,他又小心、温柔地亲了亲她那赤裸的、冰凉的、光滑的肩膀。
  可是实际上他已经暗自下了决心:他决定再也不去维申斯克了。叫政治局上次接待他的那个人空等着吧。上次,那个人坐在桌边,把军大衣披在肩上,不断地伸懒腰,弄得骨节咯吧咯吧乱响,假装打呵欠,听着葛利高里讲述暴动的经过。他再也别想听到什么啦。要说的话都说完啦。
  葛利高里决定在该到政治局去的那天就离开村子,需要的话——就长期出亡。到哪里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下定决心要离开村子。他既不愿意被枪毙,也不愿意去坐监狱。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是不想过早地把这个决定告诉阿克西妮亚。用不着在最后日子再使她伤心,实际上这些日子他们过得已经很不愉快啦。他决定到最后一天再把这一切告诉她。现在还是让她把脸放在他的腋下,安安静静地睡吧。这几天夜里,她常说:“我在你身边儿睡得很舒服。”好,暂时叫她舒服地去睡吧。这个可怜的女人贴在他身边安睡的时间不会久啦……
  葛利高里每天早晨侍弄一会儿孩子们,然后就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瞎逛。跟人们在一起,他觉得痛快一些。
  有一次普罗霍尔提议,到尼基塔·梅利尼科夫家去聚会聚会,跟年轻的哥萨克们一起喝喝酒。葛利高里断然拒绝了。他从同村人的谈话中知道,他们对余粮的征集政策很不满意,喝酒的时候一定会谈到这件事儿。他不愿意使自己因此受到怀疑,就连遇到熟人的时候,他也总是回避谈论政治。他对这叫他吃尽苦头儿的政治已经厌恶透啦。
  特别是因为余粮征集工作进行得很不顺利,就更应该多加小心,为此已经抓去三个老头子作人质,由两个征集人员押送到维申斯克去了。
  第二无,在统一消费合作社附近,葛利高里遇上了不久前才从红军里回来的、从前的炮兵扎哈尔·克拉姆斯科夫。他已经喝得酪配大醉,走路摇摇晃晃,但是走近葛利高里的时候,把沾满自粘土的上衣的扣子全都扣上,沙哑地问候说:“你好,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
  “你好啊。”葛利高里握了握身材短粗而又健壮、像棵榆树似的炮兵的大手。
  “你还认得我吗?”
  “当然认得啦。”
  “你还记得去年在博科夫斯克附近,我们炮兵连怎么救你们的事儿吗?如果不是我们,你的骑兵就要倒霉啦。那一仗我们杀死了多少红军士兵啊——真是海啦!我们先开了一炮,又打了一颗榴霰弹……那时候我是第一门炮的瞄准手!是我!”扎哈尔在自己的宽胸膛上砰地捶了一拳。
  葛利高里斜眼向四周看了看,——不远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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