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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村里的知识分子都来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家里聚会:博亚雷什金——莫斯科技术学校的学生;于瘦启命不凡、患肺病的教师巴兰达;他的姘头,女教师玛尔法·格拉西莫芙娜——一个圆滚滚的、总也不见老的大姑娘,她的衬裙总是很不雅观地露在外面;邮政局长是一个古里古怪、身上又脏又臭、总是散发着火漆和便宜香水气味的光棍汉。年轻的骑兵中尉叶甫盖尼·利斯特尼茨基也偶尔从自己的庄园上到这里来.他正在父亲——贵族地主——处小住。他们坐在阳台上喝茶,扯些毫无意义的话,等到无精打采的谈话中断的时候,客人中的一位就会去把主人那镶着宝石的贵重留声机开开。
有时候,在重大的节日,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很欢喜显显阔气:大宴宾客,请他们喝贵重的酒,吃特地从巴塔伊斯克定来的新鲜鲟鱼子和上等的菜肴。平常日于,他过得很俭省。只有一件事情是例外:他从不吝啬买书的钱。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很喜欢看书,对什么都要用自己像茧丝似的顽强的头脑去研究一番。
他的合伙股东叶梅利扬·康斯坦丁诺维奇·阿捷平是个浅黄头发、蓄着尖尖的小羊角胡于和眼睛深藏在细眼缝里的人,他很少到这里来。他跟梅德维季河口修道院的一个还俗的尼姑结了婚,同她过了十五年夫妻生活,共生了八个孩子,他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家里。叶梅利扬·康斯坦丁诺维奇是从当团队文书发迹的,他把军队里那种拍马和奉承的腐败习气也带回家里来了。孩子们在他面前都要踮着脚尖走路,小声说话。每天早晨,孩子们盥洗完毕,就在餐厅里挂的像口黑棺材似的大钟下排成一队,母亲站在队后,一听到父亲的干咳声从卧室里传来,立即开始用各种声调,装腔作势地依次朗诵祷词:《主啊!救救你的子民吧》和《我们的父》。
叶梅利扬·康斯坦丁诺维奇正好在他们祷告完了,也就穿好衣服,走出卧室,来到餐厅,眯缝着白菜叶色的小绿眼睛,像大主教似的伸出一只肥胖的光手。孩子们依次走过去亲吻。叶梅利扬·康斯坦丁诺维奇吻过妻子的脸颊,就开口了,“奇”音总是发得模糊不清,成了“茨”首:“波莉茨(奇)迦,擦(茶)泡上了吗?”
“泡上啦,叶梅利扬·康斯坦丁诺维奇。”
“倒一杯浓一点的。”
他管理商店的会计事务。在每页的“借方”和“贷方”的粗体字栏下.都写满了文书们惯用的、花哨字体的数字。他每天读《市场报》.毫无必要地在疙疙瘩瘩的鼻子上带上金框夹鼻眼镜。对待店员们却很客气。
“伊万·彼得罗维茨(奇)!请您给这位乡亲量几尺道利花布、”
他的妻子称呼他叶梅利扬·康斯坦丁诺维奇,孩子们都叫他金(亲)爱的爸爸,店伙都叫他“擦擦儿”。
两个神甫——威萨里昂神甫和监督司祭潘克拉季——都和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没有什么交往,因为他们跟他有宿怨。两个神甫彼此也不很和睦。刚愎自用、喜欢挑拨是非的潘克拉季最善于在邻里之间制造不和;而威萨里昂是个单身汉,跟乌克兰女管家姘居在一起,因为生梅毒所以说话瓮声瓮气,他生性随和,所以很少与这位监督司祭来往,而且不太喜欢司祭那种自高自大和爱拨弄是非的性格。
除了教师巴兰达以外,其余的人在村子里都有了自己的私宅。莫霍夫那油漆成蓝色的、薄铁顶的宅子坐落在广场上。商店就在家对面——耸立在广场正中央.装着玻璃门,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招牌:谢·普·莫霍夫与叶·康·阿捷平合营商店。
和商店毗连着的是一长排有地窖的低矮板棚,离这里约二十沙绳,是教堂的圆形砖围墙和圆顶的教堂,这圆顶很像是熟透了的绿洋葱头。教堂对面,是一带粉刷得庄严、肃穆的学校围墙和两座漂亮房子:一座是浅蓝色的,花园的木栅栏也漆成同样的颜色,那是潘克拉季司祭的;一座是褐色的(避免两座房子一样)、有雕饰的围墙和宽大的阳台,那是威萨里昂神甫的。然后从这个街角直拐到另一个街角,是阿捷平的怪模怪样。狭长的二层小楼;再过去,就是邮局。哥萨克的草顶或铁皮顶的家舍,屋顶倾斜,上面装着一只生锈的铁公鸡的磨坊。
村子里的人关上里里外外的百叶窗,过着与世隔离的幽静生活,如果不去作客,天一黑就都把门闩上,放开铁链锁着的狗,寂静的村子里就只听到更夫的梆子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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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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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八月底,米吉卡·科尔舒诺夫在顿河边偶尔遇见了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的女儿伊丽莎白。他刚从顿河对岸回来,正在把船向一棵断树靠拢的时候,看见了划破水流驶来一只油漆的小艇。小艇从山后划出,向码头驶来成u 桨的是博亚雷什金。他的光脑袋上的汗闪着亮光,前额和太阳穴上鼓起了青筋。
米吉卡并没有马上就认出伊丽莎白,因为草帽的灰色阴影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用晒红的双手抱着一束黄色的睡莲,压在胸前。
“科尔舒诺夫!”她看见米吉卡以后,就点头招呼说。“你骗我啦?”
“怎么骗你啦!”
“还记得,你答应带我一块儿去钓鱼吗?”
博亚雷什金放下船桨,挺直脊背。小船飞也似地把船头冲到岸上,擦得岸边的白石灰岩沙沙作响。
“你还记得吗?”丽莎从船里往外跳着,笑问道。
“没有工夫呀。活儿太忙啦,”米吉卡辩解着,气喘吁吁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姑娘。
“不行啦!……伊丽莎白·谢尔盖耶芙娜,我辞职啦!车套和辕木奉还给您,我不能再为您效力啦!您想想看,我们在这该死的河上划了有多远呀?我手上被船桨磨得全是血泡。这可不像在陆地上走那么轻松啊!”
博亚雷什金光着的大脚坚实地踏着尖削的石灰岩,用揉皱的学生制帽的帽顶擦着额上的汗。丽莎没有理他,只管朝米吉卡走去。米吉卡笨拙地握了握伸给他的手。
“我们什么时候去钓鱼?”她仰着头,眯缝起眼睛问道。
“明天就去都行。庄稼已经收完啦,现在可以去啦。”
“你还骗我吗?”
“不会啦!”
“你很早就来叫我吗?”
“‘天亮以前。”
“我等着你。”
“一定去,真的,一定!”
“没有忘记敲哪一扇窗户吗?”
“会找到的,”米吉卡微笑道。
“我大约很快就要走啦。很想钓一回鱼。”
米吉卡一声不响地玩弄着手里的锁船的锈钥匙,盯着她的嘴唇。
“你说完了吗?”博亚雷什金仔细地看着手里的一只有花纹的贝壳,问道。
“咱们立刻就走。”
她沉默了一会儿,茫然地笑着问道:“你们家好像办过一次喜事,是吧?”
“把妹妹嫁出去啦。”
“嫁给谁?”没有等待答复,她就难以捉摸地笑了。“一定来呀!”又像第一次,在莫霍夫家的阳台上一样,她这一笑像麻似的刺痒了米吉卡的心。
把姑娘一直目送到船边。博亚雷什金劈开两腿,忙着把小船推下水去;丽莎笑着,从他头顶瞟着正在玩弄钥匙的米吉卡,直向他点头。
船划出去约有五沙绳远的时候,博亚雷什金低声问道:“这个小伙子是您的什么人?”
“朋友。”
“心上人?”
米吉卡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可恶的桨架吱扭吱扭地乱响,害得他没有听到她的答话。他看到博亚雷什金身于一仰一伏地划着桨,笑了起来,但是却看不见她的脸,因为她是背朝他坐着的。帽子上的紫色缎带垂到她裸露的肩膀上,微风一吹,飘忽不定,时隐时现,逗引着米吉卡模糊的视线。
很少用钓竿钓鱼的米吉卡,从来没有像这天晚上那样热心地准备过。他砸了一堆于牛粪,在菜园于里煮起麦粥来,匆匆忙忙地换过发潮的钓线。
米海一面看着他在准备,一面央求他说:“带我去吧,米特里。你一个人多不顺手。”
“我一个人也成。”
米海叹了一口气。
“咱们好久没有一块儿去钓鱼啦。如今可能钓到半普特重的大鲤鱼。”
米吉卡被麦粥锅里冒出来的一股股热气呛得皱着眉头,没有做声。他准备完了以后,便走进内室去了。
格里沙卡爷爷坐在窗前,鼻子上戴着一副铜边眼镜,正在读福音书。
“爷爷!”米吉卡肩膀靠在门框上,唤了一声。
格里沙卡爷爷从眼镜框边上看了他一眼。
“什么事?”
“第一遍鸡叫后就叫醒我。”
“这么早要上哪儿去?”
“钓鱼去。”
很喜欢钓鱼的祖父,故意装作反对的样于说道:“你爸爸说——明天要打大麻。你可不能去闲逛。瞧你,钓什么鱼片米吉卡的身子离开门框,略施小计,说道:”我反正无所谓。我本想钓条鱼来孝敬爷爷,既然要打大麻,那我就不去啦。“
“等等,你上哪儿去?”格里沙卡爷爷吓了一跳,把眼镜摘下来。“我跟米伦说去,好,你去吧。把鱼腌腌吃可不坏。明天恰好是星期三。我叫醒你,去吧,去吧,傻瓜!你毗什么牙?”
半夜,格里沙卡爷爷一只手提着粗布衬裤,另一只手拄着拐杖,探着道儿,顺着台阶走下去。他像一片白色摇曳的影子一样穿过院子,走到仓房里去,用拐杖杵了杵在车毯上睡得呼噜呼噜的米吉卡。仓房里散发着新打的粮食和老鼠粪味儿,还夹杂着长久无人居住的空房子里的蜘蛛网的酸味。
米吉卡睡在粮囤子旁边的车毯上,他并没有立刻就醒过来。格里沙卡爷爷起初轻轻地用拐杖捅捅他,小声喊道:“米吉卡!米吉卡!……喂,坏小子,米吉卡!”
米吉卡使劲打了一声呼嗜,把腿蜷了起来。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