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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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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聚集在胡同里的人群慌忙四散逃命。婆娘们拖拉着哇哇哭叫的孩子,老头子们个个像山羊似的熟练、敏捷地跳过篱笆,向村头的树林奔去。胡同里只剩了一个老太婆。本来她也打算逃跑,但是不知道是吓得腿软了,还是绊在小土堆上,一下子摔倒了,躺在那里。她不吝臊地高高翘起两条瘦腿,暗哑地号叫着:“救命啊,亲人哪!廖咦,我要死啦!”
  谁也没有回来救老太婆。但是飞机吓人地轰鸣着,狂吼乱啸,从谷仓上面低飞过去,霎时间飞机翅膀的阴影使吓得半死的老太婆睁得大大的眼睛前面一片黑暗,飞机飞了过去,轮于轻轻擦了一下村外牧场潮湿的地面,向草原跑去。正在这时候,老太婆竞像小孩子似的尿了一裤于她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不管是自己身子下面,不管足四周的一切,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当然她也不会看见,远远地有两个穿黑皮衣服的人,从那只着陆的可怕的大鸟肚子里走出来,犹疑不决地在那里踌躇了一阵,四下张望着.朝村子走来。
  但是她那藏在村边树林里去年的黑麦丛里的老头子,却是一个勇敢的老头子。虽然他的心像被捉住的麻雀一样在怦怦跳,但是他仍然还有看个究竟的勇气。他认出朝他家的院于走来的两个人当中,有一个是他同团人的儿子——军官博加特廖夫·彼得。彼得是格里戈里·博加特廖夫——叛军第六独立旅旅长——的堂兄弟,跟着白军撤退到顿涅茨对岸去了。但是毫无疑问,就是他老头子像兔子似的蹲了下去,两手垂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等彻底认定,正在慢慢地、摇摇摆摆走来的确系彼得·博加特廖夫,还是人们去年看到他的时候那样,浅蓝色的眼睛,只是好久没有刮的大胡子长得乱蓬蓬的。老头子站起来,试了试两条腿能不能撑得住他。腿只是膝关节有些哆嗦,但是毫不含糊地撑住了他;于是老头子便一溜歪斜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朝吓得魂飞大外的老太婆那里走,却一直往彼得·博加特廖夫和他的同伴那里走去,老远就从秃脑袋上摘下那顶褪色的哥萨克制帽,彼得·博加特廖夫也认出他来了,含笑挥手向他问候。他们走到一起。
  “请问,您真是彼得·格里戈里奇吗?”
  “正是我,老大爷!”
  “老天爷叫我能在老年看见会飞的机器!它可真把我们吓坏啦!”
  “这附近没有红军吧,老大爷?”
  “没有,没有,亲爱的!已经把他们赶到奇尔河那岸什么地方去啦,赶到霍霍尔那里去啦。”
  “咱们的哥萨克也起义了吗、‘”起义嘛,倒是起啦,可是已经有很多人被运送回来啦。“
  “怎么啦?”
  “被打死了呗。”
  “啊啊……我们家,我父亲——全都活着吗?”
  “都活看哪。您是从顿涅茨河对岸来的吗?在那儿看见我家的音洪了吗?”“是从顿涅茨河对岸来的。吉洪给你带好来啦。喂,老大爷,请你替我们看守一下飞机,别叫小孩子们乱动,我要回家去……咱们走吧!”
  彼得·博加特廖夫和他的同伴走了。躲在树林里、板棚里、地窖里,以及能钻进去的夹缝里的人,这时都跑出来了。人群围住了飞机,滚烫的飞机发动机还在散发着热气、汽油和机器油的气味。飞机的帆布翅膀上有多处枪弹和炮弹片打穿的窟窿。这架从来没有见过的机器,像匹跑累了的马一样,浑身燥热、默默地停在那里。
  第一个看见彼得·博加特廖夫的老爷于,跑进他老太婆吓倒在那里的胡同里,想把去年十二月随着区公所撤走的儿子吉洪的消息告诉她,叫她高兴高兴。胡同里找不到老太婆了。她已经跑回家去,躲在贮藏室里匆忙换了衣服;把衬衣和裙子都换了。害得老头子到处去找她,喊叫:“彼得卡·博加特廖夫飞来了!吉洪托他带好来啦!”等看到他的老太婆正在换衣服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老妖精,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打扮打扮啦‘!唉,真你妈的浑啦!谁还看得上你这个秃鬼!简直一下子变成年轻小媳妇啦!”
  ……很快就有许多老头子到彼得·博加特廖夫的父亲家里来了个个走进屋子的时候,都是先在门口摘下帽子,朝圣像画过十字,然后很有派头儿地坐在长板凳上,拄着拐杖,说起话来,彼得·博加特廖夫喝着玻璃杯里的没有打过皮的凉牛奶对大家讲:是顿河政府委派他飞来的,他的仟务是跟起义的上游顿河人取得联系,用飞机运来子弹和军官,帮助他们跟红军进行斗争。他又说,顿河军很快就要在全线展开进攻,跟叛军连成一片。博加特廖夫顺便把老头子们批评了一顿,说他们对青年哥萨克的影响很坏,致使他们放弃阵地,让红军开进自己土地上来。他这样结束了自己的谈话:“……不过既然你们已经醒悟过来,把苏维埃政权赶走啦,那么顿河政府是会宽恕你们的,”
  “彼得·格里戈里奇,要知道咱们这儿现在也还有苏维埃政权呀,不过没有共产党罢啦,要知道我们挂的孩子也不是三色旗,是红白两色旗,”一个老头子有点儿犹豫地说。
  “连说话的时候,年轻人,咱们那些不听话的狗崽子们,还互相称呼‘同志’哩!”另外一个插嘴说。
  彼得·博加特廖夫剪过的大红胡子里露出了笑容,嘲弄地眯缝着蓝色的圆眼睛说:“你们的苏维埃政权就像是春天的薄冰。太阳一晒——就化啦。不过领头在卡拉契附近放弃阵地的那些家伙,等我们从顿涅茨对岸回来以后,要好好抽他们一顿鞭子!”
  “抽他们,这些该死的家伙,抽得他们浑身是血!”
  “这才对哩!”
  “抽他们!抽他们!”
  “当众抽他们的屁股,抽得他们度开肉绽!”老头子们都兴高采烈地喊叫起来。
  傍晚,得到骑使报告的叛军总司令库季诺夫和参谋长伊利亚·萨福诺夫,坐着一辆由三匹汗流如注的马拉着的四轮马车,飞也似的来到西金村。
  他俩因为博加特廖夫飞来了,高兴的不得了,连靴子和帆布雨衣上的烂泥也顾不得擦,就一溜烟似的跑进了博加特廖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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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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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谢尔多勃斯克团交给叛军的二十五名共产党员,由加强的护送队押解,从霍皮奥尔河日镇出发了。逃跑是毫无希望了。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一瘸一拐地走在这群俘虏中间,满怀苦闷和憎恨地看着押送的哥萨克们凶狠、僵化的脸,心里想:“他们是给我们送终的啊!如果下审判——那我们就完蛋啦!”
  押送兵多数是些蓄着大胡子的人。一个旧教派的老头子——阿塔曼斯基团的司务长——指挥他们从一开始,刚刚走出霍皮奥尔河口镇,他就命令俘虏不准说话,不准抽烟,不准向押送兵提问题。
  “你们默诵祈祷词吧,反基督的奴才们!你们现在是去鬼门关,剩下的这点儿活着的时间就不要再做坏事啦!你们背弃了上帝!效忠魔鬼!你们的脸上已经打卜了敌人的烙印!”司务长忽而举起自动手枪,忽而拉拉套在脖子上的手枪绳带。
  俘虏中只有两个共产党员是谢尔多勃斯克团的指挥人员,——其余的,除了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都是叶兰斯克镇的外来户.全是些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的小伙子,都是在苏维埃政权的军队来到镇上以后加入共产党的,有的是民警,有的是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暴动发生后.逃到霍皮奥尔河日镇、加入了谢尔多勃斯克团.过去他们差不多都是手工业工人:木匠。细木工、箍桶员。石匠。泥瓦匠。鞋匠和裁缝,他们中间,年龄最大的,看来也不过三十五岁,最年轻的二十岁左右。都是些身体强健、漂亮的小伙子,一双干繁重体力活的粗糙的大手.党肩膀、高胸脯,跟那些弯腰曲背的押送兵老头子们简直有天渊之别。
  “会审判我们吧,你以为怎样!”跟伊万回阿列克谢耶维奇并肩走的一个叶兰斯克的共产党员悄悄说。
  “未必……”
  “会把咱们打死吗?”
  “大概会的。”
  “他们不是不枪毙人吗?哥萨克们这样说过,记得吗?”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没有做声,但是他心里像风吹亮了的火星,燃起一线希望:“这话对呀!他们不能枪毙我们。他们这些混蛋提出的日号是:‘打倒共产党,反对抢劫和枪毙!”听说他们只判处苦役……判处鞭刑,然后去服苦役。哼,这并不可怕!在苦役中挨到冬天顿河一结冰,我们的人就又要向他们进攻啦!
  希望的火花闪了一下,又被风吹灭了:“不,一定会把我打死!他们已经变得像魔鬼一样凶狠!我的小命,完了!……唉,过去我不应该那么干哪!觉得跟他们一起打过仗,心就软了……不应该怜悯他们,应该把他们斩草除根!”
  他攥紧拳头,满腔软弱无力的愤怒,耸了耸肩膀,立刻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没被从后面照着脑袋抽来的一鞭子打倒。
  “你攥拳头干什么,混蛋东西!我问你,攥拳头干什么?”押送队长司务长策马向他压来,哇啦哇啦地喊叫。
  他又重重地抽了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一下子,在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的脸上,从眉棱骨,一直到中间有个小酒窝儿的陡下巴,斜着留下了一条血印。
  ‘你打的是什么人呀?请你打我吧,老大爷!打我吧!他是伤员,你为什么打他呀?“一个叶兰斯克人带着恳求的笑容,用颤抖的声音喊,然后走出队伍,挺起结实的胸膛,把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遮在身后。
  “你也要狠狠地揍一顿!你们打呀,老乡们!打这些共产党啊!”
  鞭子抽得那么狠,抽得叶兰斯克人夏天保护色衬衣的肩部成了破布片,像火烤过的树叶于一样翻了起来。赤黑的血从伤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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