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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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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列夫将军①的漆布画像,他正驰马奔向一列在他面前斜垂下来,以示敬意的镶边军旗;还有两张椅子,椅子上方,是一幅镶着纸花光圈的圣像。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落满苍蝇的相片。相片上面是一群哥萨克,额发蓬乱,挺起的胸膛上挂着表链,手里拿着出鞘的马刀,——这是司捷潘和跟他一起服现役时的伙伴。衣架上挂着一件没有收起的司捷潘的军服。月光照进了窗隙,怀疑地照耀着军服肩章上两道下士级的白绦。
  阿克西妮亚叹着气亲吻着葛利高里双眉中间、鼻梁上面的脑门。
  “葛利沙,亲爱的……”
  “你怎么啦?”
  “只剩下九天啦……”
  “还早得很哩。”
  “葛利沙,我怎么办哪?”
  “我怎么能知道。”
  阿克西妮亚抑制着叹息,重又抚摸、拨弄起葛利什卡乱蓬蓬的额发。
  “司捷潘会杀死我……”她既像是问,又像是肯定地说。
  葛利高里一声不响。他很想睡觉,困难地睁着总要往一起粘的眼皮,阿克西妮亚闪着蓝光的黑眼珠一直在盯着他。
  “”大概,我男人一回来,你就会扔掉我吧?你怕他吗?“
  “我干吗要怕他,你是他的老婆,你才该怕他呢。”
  “现在,和你在一块儿,我并不害怕,可是一到白天,左思右想,就慌张起来……”
  “司捷潘一回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爸爸正准备给我说亲呢。”
  葛利高里微笑着,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是他感到:他脑袋下面阿克西妮亚的胳膊好像忽然瘫软了,压进枕头里去,可是过了一会儿,哆嗦了一下,又硬起来,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说的哪家的姑娘?”阿克西妮亚问声问道。
  “只不过准备要去。听母亲说,好像是科尔舒诺夫家,要说他们家的娜塔莉亚。”
  “娜塔莉亚……娜塔莉亚是个漂亮姑娘……漂亮得很……好吧,娶她吧……前天我在教堂里还看到她哩…
  …打扮得很漂亮……“
  阿克西妮亚说得很快,但是声音含混,平平淡淡,毫无生气,根本就听不清楚。
  “我又不能把她的漂亮装在靴筒里。我倒很想娶你。”
  阿克西妮亚猛然把胳膊从葛利高里的脑袋底下抽出来,两眼冷冷地望着窗外。院子里弥漫着黄色的夜雾。
  板棚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蝈蝈在唱个不停。水牛在顿河边直叫,忧郁、低沉的声音穿过独扇的小窗户传进内室。
  “葛利沙!”
  “你想出什么主意来啦?”
  阿克西妮亚抓住葛利什卡那两只死硬的、冷酷无情的胳膊,紧压在自己胸前,贴在自己那像死人似的。冰冷的脸颊上,呻吟道:“该死的东西,你为什么要缠上我呀?我今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啊?……葛利—什—卡!……你把我的魂勾走啦!……我算完啦……司捷潘回来,饶得了我吗?……谁肯出来替我说话呢?……”
  葛利高里一声不响。阿克西妮亚伤心地望着他那美丽的鹰钩鼻子,被阴影遮着的眼睛,不出声的嘴唇……
  激情的洪流突然冲垮了阻挡的堤坝:阿克西妮亚疯狂地亲着他的脸、脖子、胳膊和胸膛上卷曲的胸毛亲吻的间隙,还不断地、气喘吁吁地低声叨念着,葛利高里同时也感觉到她在颤抖。
  “葛利沙,我的心肝……亲爱的……咱们逃走吧。亲爱的!咱们什么都扔掉,逃走吧。我把丈夫和所有的东西统统扔掉,只要有你就行……咱们逃到矿山去,逃得远远的。我要爱你,伺候你……我有个亲叔叔在帕拉莫诺夫矿山当警卫,他会帮助咱们……葛利沙!你倒是说话呀!”
  葛利高里把左面的眉毛拧成一个三角形,思索着,突然睁开两只火焰似的、非俄罗斯人的眼睛。眼睛在笑,露出讽刺的神情。
  “你真是个胡涂娘儿们,阿克西妮亚,真是个胡涂虫!你说呀,说呀可是尽是废话。哼,我离开家上哪儿去?再说,今年我就要入伍啦。这怎么行……离开土地,我哪里也不去。这儿是草原,喘气都痛快,可是那个地方呢?去年冬天我跟爸爸到车站去过一趟,差一点儿没有把我呛死。火车头呜呜叫,烧煤烧得乌烟瘴气,非常难闻。我不知道那儿的人怎么生活,也许他们已经闻惯这种煤烟味儿啦……”葛利高里啐了一日,又说道:“我不离开村子,我哪儿也不去。”
  窗外昏暗下去,一片云彩遮住了月亮。笼罩在院子里的黄色的夜雾逐渐黯淡下去,平整的阴影也在消失,已经分辨不清篱笆外面的黑影是什么东西了:是去年砍下来的树枝呢,还是伏在篱笆上的枯萎的蓬蒿,内室里也越来越暗,挂在窗边的司捷潘的哥萨克军服上的下士军阶的白绦上失去了光泽,在一片灰色黑暗中,葛利高里没有看见阿克西妮亚轻轻哆嗦着的肩膀和伏在枕头上无声地抖动着的双手捧着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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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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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从托米林的女人来后的那一天起,司捷潘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眉毛低垂在眼睛上,一道深深的十硬的皱纹斜横在前额上.他很少跟伙伴们说话,常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吵得面红耳赤,无缘无故就跟司务长普列沙科夫争吵了一通,对彼得罗·麦列霍夫几乎看都不看一眼。先前联系着他们的友谊纽带断裂了,司捷潘心怀沉重难忍的愤怒,像匹驮着骑手的马似的,在走着下坡路、回家的时候他们已经变成了仇人。
  最近一个时期,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捉摸不定的敌对关系,因而必然会出现赶快了结这种关系的机会。他们仍旧是五个人一同离营回家。车上套的是彼得罗和司捷潘的马。赫里斯托尼亚骑在自己的马上。安得烈·托米林正在发寒热,他盖着军大衣躺在车篷里面,费多特·博多夫斯科夫懒得赶车,所以就由彼得罗来暂充车夫。司捷潘跟在车旁边走,不时用鞭子抽着道旁蓟草的红色花朵。下着雨。黑土像树胶一样在车轮子上辗转。天空阴得像秋天一样灰暗。黑夜降临。怎么也看不见村落的灯火。彼得罗拼命用鞭于抽打马匹一这时司捷潘在黑暗中喊道:“你怎么啦,爱惜自己的马,可是总用鞭子抽我的马?”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着。谁的马不使劲拉,我就赶谁的。”
  “当心别叫我把你套上。土耳其佬是很会拉车的……”
  彼得罗气得扔掉了缰绳。
  “你要怎么的?”
  “坐在那里,别动。”
  “那你就该闭上嘴。”
  “你干什么跟他生气呀?”赫里斯托尼亚骑着马走到司捷潘跟前,大声说道。
  司捷潘没有吭声。黑暗里也看不清他的脸,大家沉默不语地走了半个钟头。泥泞在车轮下面沙啦沙啦地响。像从筛子里漏下来的雨点懒洋洋地打在车篷的帆布顶上。彼得罗放开缰绳,抽起烟来。他在脑子里搜集侮辱人的话语,准备在发生新的冲突时拿来骂司捷潘。他气坏啦,想狠狠地把司捷潘这个坏蛋骂一顿,嘲弄一番。
  “躲开点儿。让我爬进车篷里去。”司捷潘轻轻推了彼得罗一下,跳上车踏板。
  正在这时候,大车突然摇晃了一下,就不动了。两匹马在泥泞里打着滑儿奋力拉着,马蹄铁迸出了火星。拉紧的车辕横木咋嗓直响。
  “吁—吁!……”彼得罗吆喝着.从车上跳下来。
  “怎么回事?”司捷潘慌忙问道。
  赫里斯托尼亚策马赶来。
  “马受伤了吧?妈的!……”
  “点个火儿。”
  “谁有火柴啊?”
  “司捷潘,把火柴扔过来。”
  前面,一匹马在挣扎,哼哧哼哧地喘着。有人划着了火柴。一个橙黄色的小光圈一闪——又是漆黑一片,彼得罗用哆嗦着的手摸到了倒下的那匹马的脊背,扯了扯马宠头吆喝了一声:“噢……”
  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侧身倒伏在地上,车辕咔嚓一声断了。跑过来的司捷潘划着了一撮火柴。看清了是他的马仰着头躺在地上。一条前腿陷进塌下去的田鼠洞里,一直陷到膝盖。
  赫里斯托尼亚匆忙卸下了马套。
  “把马腿拔出来!”
  “把彼得罗的马卸下来,喂,快点!”
  “别动,该死的畜生!吁——吁!……”
  “它还旭蹶子呢,鬼东西。躲开点儿!”
  他们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司捷潘的马扶起来。浑身沾满泥浆的彼得罗拉着马笼头,赫里斯托尼亚跪在稀泥里爬着,摸索着那条受伤的马腿。
  “大概是折断了……”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费多特·博多夫斯科夫用手巴掌拍了拍颤抖的马背。
  “来,遛一遛看,也许它还会走吧?”
  彼得罗把缰绳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马蹦了一下,左前腿已经不敢着地,并且嘶叫起来。托米林穿上军大衣袖子,伤心地在旁边打转转儿。
  “陷进鼠洞……把一匹好马毁啦,唉!”
  一直没有说话的司捷潘好像正在等待这句话:他推开赫里斯托尼亚,向彼得罗扑去。他原想照着脑袋打,但是打歪了手,打在肩膀上。两人厮打起来,倒在烂泥里。不知道是哪个的上衣刺啦一声撕破了。司捷潘把彼得罗摔倒在地上,用膝盖压住他的脑袋,挥拳乱打起来。赫里斯托尼亚骂着把他们分开。
  “这是为什么?……”彼得罗向外啐着血,喊叫道。
  “赶啊,混蛋!道不好走就别走了嘛!”
  彼得罗挣脱了赫里斯托尼亚的手。
  “好——好——好!那就跟我斗斗吧!”赫里斯托尼亚一只手扶着车,像口大钟似的嗡嗡叫喊道。
  他们把费多特·博多夫斯科夫的那匹矮小。但是很有劲的马和彼得罗的马凑成一对,套在车上。
  “你骑我的马吧!”赫里斯托尼亚命令司捷潘说。他自己则爬进车篷去和彼得罗坐在一起。
  到格尼罗夫斯克镇的一个村时已是半夜。他们在村头上的一个小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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