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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因为想受她这一种施与的原因,故意地违反她的命令,要她来打,或用了她那一
只尖长的皮鞋脚来踢我的腰部。若打得不够踢得不够,我就故意的说:“不痛!不
够!再踢一下!再打一下!”她也就毫不客气地,再举起手来或脚来踢打。我被打
得两颊绯红,或腰部感到酸痛的时候,才柔柔顺顺地服从她的命令,再来做她想我
做的事情。象这样的时候,倒是老大或老三每在旁边喝止她,教她不要太过分了,
而我这被打责的,反而要很诚恳的央告她们,不要出来干涉。
记得有一次,她要出门去和一位朋友吃午饭;我正在她们家里坐着闲谈,她要
我去上她姐姐房里把一双新买的皮鞋拿来替她穿上。这一双皮鞋,似乎太小了一点,
我捏了她的脚替她穿了半天,才穿上了一只。她气得急了,就举起手来向我的伏在
她小腹前的脸上,头上,脖子上乱打起来。我替她穿好第二只的时候,脖子上已经
有几处被她打得青肿了。到我站起来,对她微笑着,问她“穿得怎么样”的时候,
她说:“右脚尖有点痛!”我就挺了身子,很正经地对她说:“踢两脚吧!踢得宽
一点,或者可以好些!”
说到她那双脚,实在不由人不爱。她已经有二十多岁了,而那双肥小的脚,还
同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的脚一样。我也曾为她穿过丝袜,所以她那双肥嫩皙白,脚尖
很细,后跟很厚的肉脚,时常要作我的幻想的中心。从这一双脚,我能够想出许多
离奇的梦境来。譬如在吃饭的时候,我一见了粉白糯润的香稻米饭,就会联想到她
那双脚上去。“万一这碗里,”我想,“万一这碗里盛着的,是她那双嫩脚,那么
我这样的在这里咀吮,她必要感到一种奇怪的痒痛。假如她横躺着身体,把这一双
肉脚伸出来任我咀吮的时候,从她那两条很曲的口唇线里,必要发出许多真不真假
不假的喊声来。或者转起身来,也许狠命的在头上打我一下的……”我一想到此地
饭就要多吃一碗。
象这样活泼放达的老二,象这样柔顺蠢笨的我,这两人中间的关系,在半年里
发生出来的这两人中间的关系,当然可以想见得到了。况我当时,还未满二十七岁,
还没有娶亲,对于将来的希望,也还很有自负心哩!
当在陈家起坐室里说笑话的时候,我的那位友人的太太,也曾向我们说起过:
“老二,李先生若做了你的男人,那他就天天可以替你穿鞋着袜,并且还可以做你
的出气洞,白天晚上,都可以受你的踢打,岂不很好么?”老二听到这些话,总老
是笑着,对我斜视一眼说:“李先生不行,太笨,他不会侍候人。我倒很愿意受人
家的踢打,只教有一位能够命令我,教我心服的男子就好了。”在这样的笑谈之后,
我心里总满感着忧郁,要一个人跑到马路去走半天,才能把胸中的郁闷遣散。
有一天礼拜六的晚上,我和她在大马路市政厅听音乐出来。老大老三都跟了一
位她们大姐夫的朋友看电影去了。我们走到一家酒馆的门口,忽而吹来了两阵冷风。
这时候正是九十月之交的晚秋的时候,我就拉住了她的手,颤抖着说:“老二,我
们上去吃一点热的东西再回去吧!”她也笑了一笑说:“去吃点热酒吧!”我在酒
楼上吃了两杯热酒之后,把平时的那一种木讷怕羞的态度除掉了,向前后左右看了
一看,看见空洞的楼上,一个人也没有,就挨近了她的身边对她媚视着,一边发着
颤声,一句一逗的对她说:“老二!我……我的心,你可能了解?我,我,我很想……
很想和你长在一块儿!”她举起眼睛来看了我一眼,又曲了嘴唇的两条线在口角上
含着播弄人的微笑,回问我说:“长在一块便怎么啦?”我大了胆,便摆过嘴去和
她亲了一个嘴,她竟劈面的打了我一个嘴巴。楼下的伙计,听了拍的这一声大响声,
就急忙的跑了上来,问我们:“还要什么酒菜?”我忍着眼泪,还是微微地笑着对
伙计说:“不要了,打手巾来!”等到伙计下去的时候,她仍旧是不改常态的对我
说:“李先生,不要这样!下回你若再干这些事情,我还要打得凶哩!”我也只好
把这事当作了一场笑话,很不自然地把我的感情压住了。
凡我对她的这些感情,和这些感情所催发出来的行为动作,旁人大约是看得很
清楚的。所以老三虽则是一个很沉郁,脾气很特别,平时说话老是阴阳怪气的女子,
对我与老二中间的事情,有时却很出力的在为我们拉拢。有时见了老二那一种打得
我太狠,或者嘲弄得我太难堪的动作,也着实为我打过几次抱不平,极婉曲周到地
说出话来非难过老二。而我这不识好丑的笨伯,当这些时候心里头非但不感谢老三,
还要以为她是多事,出来干涉人家的自由行动。
在这一种情形之下,我和她们四姐妹,对门而住,来往交际了半年多。那一年
的冬天,老二忽然与一个新自北京来的大学生订婚了。
这一年旧历新年前后的我的心境,当然是惑乱得不堪,悲痛得非常。当沉闷的
时候,邀我去吃饭,邀我去打牌,有时候也和我去看电影的,倒是平时我所不大喜
欢,常和老二两人叫她做阴私鬼的老三。而这一个老三,今天却突然的在这个南方
的港市里,在这一个细雨蒙蒙的秋天的晚上,偶然遇见了。
想到了这里,我手里拿着的那枝纸烟,已经烧剩了半寸的灰烬,面前杯中倒上
的酒,也已经冷了。糊里糊涂的喝了几口酒,吃了两三筷菜,伙计又把一盘生翅汤
送了上来。我吃完了晚饭,慢慢的冒雨走回旅馆来,洗了手脸,换了衣服,躺在床
上,翻来复去,终于一夜没有合眼。我想起了那一年的正月初二,老三和我两人上
苏州去的一夜旅行。我想起了那一天晚上,两人默默的在电灯下相对的情形。我想
起了第二天早晨起来,她在她的帐子里叫我过去,为她把掉在地下的衣服捡起来的
声气。然而我当时终于忘不了老二,对于她的这种种好意的表示,非但没有回报她
一二,并且简直没有接受她的余裕。两个人终于白旅行了一次,感情终于没有接近
起来,那一天午后,就匆匆的依旧同兄妹似的回到上海来了。过了元宵节,我因为
胸中苦闷不过,便在报馆里辞了职,和她们姐妹四人,也没有告别,一个人连行李
也不带一件,跑上北京的冰天雪地里去,想去把我的过去的一切忘了。把我的全部
烦闷葬了。嗣后两三年来,东飘西泊,却还没有在一处住过半年以上。无聊之极,
也学学时髦,把我的苦闷写出来,做点小说卖卖。
然而于不知不觉的中间,终于得了呼吸器的病症。现在飘流到了这极南的一角,
谁想得到再会和这老三相见于黄昏的路上的呢!啊,这世界虽说很大,实在也是很
小,两个浪人,在这样的天涯海角,也居然再能重见,你说奇也不奇。我想前想后,
想了一夜,到天色有点微明,窗下有早起的工人经过的时候,方才昏昏地睡着。也
不知睡了几久,在梦里忽而听到几声咯咯的叩门声。急忙夹着被条,坐起来一看,
夜来的细雨,已经晴了,南窗里有两条太阳光线,灰黄黄的晒在那里。我含糊地叫
了一声:“进来!”而那扇房门却老是不往里开。再等了几分钟,房门还是不向里
开,我才觉得奇怪了,就披上衣服,走下床来。等我两脚刚立定的时候,房门却慢
慢的开了。跟着门进来的,一点儿也不错,依旧是阴阳怪气,含着半脸神秘的微笑
的老三。
“啊,老三!你怎么来得这样早?”我惊喜地问她。
“还早么?你看太阳都斜了啊!”
说着,她就慢慢地走进了房来,向我的上下看了一眼,笑了一脸,就仿佛害羞
似的去窗面前站住,望向窗外去了。
窗外头夹一重走廊,遥遥望去,底下就是一家富室的庭园,太阳很柔和的晒在
那些未凋落的槐花树和杂树的枝头上。
她的装束和从前不同了。一件芝麻呢的女外套里,露出了一条白花丝的围巾来,
上面穿的是半西式的八分短袄,裙子系黑印度缎的长套裙。一顶淡黄绸的女帽,深
盖在额上,帽子的卷边下,就是那一双迷人的大眼,瞳人很黑,老在凝视着什么似
的大眼。本来是长方的脸,因为有那顶帽子深覆在眼上,所以看去仿佛是带点圆味
的样子。
两三年的岁月,又把她那两条从鼻角斜拖向口角去的纹路刻深了。苍白的脸色,
想是昨夜来打牌辛苦了的原因。本来是中等身材不肥不瘦的躯体,大约是我自家的
身体缩矮了吧,看起来仿佛比从前高了一点。她背着我呆立在窗前。
我看看她的肩背,觉得是比从前瘦了。
“老三,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我扣好了衣裳,向前挨近了一步,一边把右手
拍上她的肩去,劝她脱外套,一边就这样问她。她也前进了半尺,把我的右手轻轻
地避脱,朝过来笑着说:
“我在这里算账。”
“一清早起来就算账?什么账?”
“昨晚上的赢账。”
“你赢了么?”
“我哪一回不赢?只有和你来的那回却输了。”
“噢,你还记得那么清?输了多少给我?哪一回?”
“险些儿输了我的性命!”
“老三!”
“…………”
“你这脾气还没有改过,还爱讲这些死话。”
以后她只是笑着不说话,我拿了一把椅子,请她坐了,就上西角上的水盆里去
漱口洗脸。
一忽儿她又叫我说:
“李先生!你的脾气,也还没有改过,老爱吸这些纸烟。”
“老三!”
“…………”
“幸亏你还没有改过,还能上这里来。要是昨天遇见的是老二哩,怕她是不肯
来了。”
“李先生,你还没有忘记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