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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他还喜欢几个不能完全肯定是否存在过的作家。至于那些不愿意或不善于销声匿迹、隐姓埋名的作家,他尽量原谅他们,但有一个条件:他们必须是已故的。对于他同代的作家,他则一概否定,只有阿那托尔·法郎士阿那托尔·法朗士(1844—1924),法国小说家,以文笔俏皮含蓄著称。和库特林纳库特林纳(1858—1929),法国作家、戏剧家,善于塑造滑稽可笑的人物。除外,后者能逗他发笑。夏尔·施韦泽颇为自豪地享受着人们对他的敬意:敬重他的高龄,敬重他的修养,敬重他的俊美,敬重他的德行,这位路德教教徒情不自禁地认为他家福星高照,他想的和《圣经》上说的完全一致。在饭桌上,他有时静心默想,回顾一生时自鸣得意,感慨万端地悟出:“我的孩子们,一生清白而毋庸自责是多么好啊!”他热情奔放,道貌岸然,高傲自尊,追求高尚。其实这一切掩盖着一种畏缩不前的个性。这种个性的形成和他的宗教信仰有关,和他生活的时代有关,和教育界,即他的社会环境有关。正因为如此,他暗暗厌恶他那些藏书的作者们,这些著书立说的大名人全是无恶不作的坏蛋,他内心认为他们的书简直不像话。而我却搞错了,把这种表面上热情推荐而实际上持保留态度看做是鉴赏家的严峻;他神圣的职业使他凌驾于这些大名人之上。不管怎么说,这位祭司向我提示,天才无非是一种借贷:要想称得上天才,必须吃得苦中苦,必须谦虚地、坚定地经受千锤百炼。这样下去,你就会听到有神圣的声音为你启示,而你只需挥笔直书。
第五部分:文字生涯农民守旧心理的起因
从俄国第一次革命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年间,在马拉梅马拉梅(1842—1898),法国诗人。初期属于巴那斯派,后来成为象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死了十五年之后,正当达尼埃尔·德·丰塔南发现《地粮》《地粮》是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1869—1951)的早期代表作。此处指纪德出名的年代。的时候,一个十九世纪的人向他的外孙灌输路易—菲力普时代流行的思想。有人这样解释农民守旧心理的起因:父亲下地干活,把儿子交给祖父祖母照管。这样,我起步时就比别人的思想落后八十年。我该抱怨吗?不知道,反正在我们社会的演变中有时后退意味着前进。不管怎么说,外祖父把这根硬骨头扔给我啃,我居然啃得那么干净,以致能从骨头缝里看人生。原先外祖父暗暗地想通过这些作品来使我讨厌其作者。但他得到了相反的结果:我把才华和功德混为一谈。这些正直的作者很像我:当我挺乖的时候,当我勇敢地忍着疼不哭的时候,我有权得到赞扬,得到奖赏,这就是所谓的童心。夏尔·施韦泽给我看这些人写的书,他们像我一样受到监视,经受考验,得到奖赏,但他们善于一辈子保持我这个年龄的童心。由于我没有兄弟姐妹,又没有伙伴,便把他们当做我最早的朋友。他们深深地爱过,吃过大苦,好似他们小说中的主人公;尤其是他们的结局都很好。我想起他们的苦恼时总怀着一种兴奋的同情:每当他们感到苦恼时,很快就会为苦尽甘来而高兴的;他们心想:“好运气!美丽的诗篇马上要诞生了!”
在我看来,作者们并没有死,反正没有完全死,他们变成了书罢了。高乃依,他是一个红脸大块头,粗里粗气,硬皮封面散发出糨糊味儿。这位言语难懂、臃肿而严肃的人物身上长着角,我搬动他的时候,他的角把我的大腿刺伤了。但他刚被打开,就向我奉献他的版画,色彩暗淡,线条柔和,好似在给我讲知心话。福楼拜,他是裱在布上的小个儿,无香无臭,但布满了雀斑。维克多·雨果,一人数身,书柜的各个阁板上都有他。以上说的是躯体。至于灵魂嘛,灵魂经常出没于著作之中:书页好比窗户,窗外有一张脸贴在玻璃上,有人在窥伺我,但我假装没看见,在已故夏多布里昂夏多布里昂(1768—1848),法国作家,浪漫主义的主要代表之一。他在书中的照片多为头发蓬乱,目光直视,炯炯有神,严肃而带几分凶相。的凝视下,继续读我的书,双眼盯着书中的文字。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时间并不长,一般我很喜欢跟我玩的这些伙伴。我把他们置于凌驾一切的地位。听说查理五世替提香捡画笔时查理五世(1500—1558),先后为德国皇帝(1519—1556),荷兰亲王(1516—1555),西班牙国王和西西里岛亲王(1516—1556)。提香(1490—1576),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威尼斯派画家。他为查理五世画过像。一五三三年查理五世封他为皇室画师。,我毫不惊讶,这并不怎么困难嘛!一个君王干这种事儿挺合适。不过,我对他们并不肃然起敬:为什么要颂扬他们的伟大呢?他们只是尽职而已。但我指责所有其他的人渺小。总之,我对一切的理解都是颠倒的,我把例外当做规律:人类是一个很有限的小聚会,周围生活着多情的动物。
我不可能非常看重作家,因为外祖父待他们太坏了。自从维克多·雨果死了之后,他停止看书;后来实在无事可做,他又读起书来。不过,他的职务是翻译。这位《德语课本》的编者内心真实的意图是把世界文学当做他的教材。他一张口,就按价值排列作家,这种表面上的等级编排掩盖不住功利主义的偏爱:莫泊桑的作品给德国学生作法译德的练习最合适;歌德的身价要比戈特弗里德·凯勒戈特弗里德·凯勒(1819—1890),瑞士作家,用德语写作。高出一大截,他的作品用来作德译法的练习无与伦比。外祖父,作为人文学者,对小说不太重视;但作为教师,对小说赏识备至,因为小说的词汇丰富,到头来他觉得只有作品片断选最可接受。几年之后我看到他津津有味地欣赏《包法利夫人》的一个片断,这是他从米罗诺选编的《读本》中摘取的,而福楼拜全集已经待在那里二十年等着他赏脸。我感到他用死去的作家来谋生,这使我跟他们的关系复杂化:在崇拜他们的幌子下,他把他们穿在他的锁链里,少不了把他们切成一片一片的,这样从一种语言转到另一种语言比较方便。我发现作家们既荣耀也悲惨。最惨的要算梅里美,他只被用来当做中级班的教材,因此他身居两地:在书柜的第五层上,《高龙巴》《高龙巴》是梅里美的小说,法语高龙巴(Colombe)是鸽子的意思。像一只纯洁的鸽子,张着一百个翅膀,被冷落,扔在一旁,一直无人问津,人家连瞧也不瞧一眼。但在书柜下面的阁板上,这位纯洁的少女被囚禁在一本很脏的小书里。小书黑不溜秋,臭味难闻,故事和语言没有变化,只是加上德语注释和一份词汇表。另外,我还得知,这本书是柏林出版的,这可是自阿尔萨斯—洛林被强占之后最大的丑闻。这本书,外祖父一周往他的皮包里放两次。他用多了,书上布满了脏渍,划满了红杠,处处是香烟烧的洞。我很讨厌这本书:梅里美受到了侮辱。我只要打开它,就厌烦死了:但见每个音节拉得开开的教科书中的字印得较大,字母之间的空隙也较大。,就像外祖父在上课时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念出来的样子。这些字母符号是在德国印刷的,为的是给德国人阅读。那么这些众所周知、但看上去不舒服的符号,除了是法国文字的拙劣仿制之外,还会是什么东西呢?这又是一起间谍案:只要抹去被打扮过的高卢文字,就只剩下虎视眈眈的日耳曼文字了。末了,我思忖是否存在两个“高龙巴”,一个是不合群的,真的;另一个是教学用的,假的,就像存在过两个伊瑟典出叙事诗《特里斯丹和伊瑟》:国王马克派侄儿特里斯丹替他去爱尔兰向伊瑟求婚。伊瑟的母亲交给伊瑟一瓶春药,祝她跟国王马克永远相爱。但在横渡海峡时,伊瑟和特里斯丹误饮了这瓶魔水,以致相爱不舍。马克和伊瑟的婚礼举行完毕,夜已来临,但在新婚的床上却躺着一个假伊瑟——忠实的女仆白兰仙做了替身。伊瑟和特里斯丹继续相爱,最后以自杀告终。一样。
我的这些小伙伴们苦难重重,使我确信我是他们的同辈。虽说我没有他们的才华和价值,虽说我还没有打算写作,但我是教士的子孙,我生来就比他们强。毫无疑问,我是赋有天命的,但不是像他们那样命定要受尽折磨,因为这种使命总有点令人生厌,而是肩负某种圣职。我将像夏尔·施韦泽那样成为文化的哨兵。再说,我是活人,生龙活虎。当时我还不会把死人们剁成一段一段,但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折腾他们:把他们抱在怀里,背着他们,把他们搁在地板上,把他们打开,又关上;把他们从虚无中抽出来,又重新塞到虚无中去。他们这些方方正正的人是我的玩偶,我很同情他们可怜的瘫痪相,而人们却把他们这种死后的继续存在称为不朽。外祖父热心鼓励我的放肆:所有的孩子都是有灵感的。孩子根本用不着羡慕诗人,因为诗人们都是十足的天真孩子。我对库特林纳入了迷,像他剧本中的人物那样追赶厨娘,一直追到厨房,然后向她高声朗诵《泰奥多找火柴》。家人对我的着迷觉得很有趣,关怀备至地促使我更迷恋,并想把它宣扬出去。有一天,外祖父漫不经心地对我说:“库特林纳大概是个好好先生。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何不给他写信呢?”我写了信。夏尔·施韦泽把着我的笔,决定在我的信中留下好几个书写错误。几年前,报纸把我这封信发表了,重读时我很生气。我在信的最后写道:“您未来的朋友。”我当时觉得这非常自然,因为我亲近的熟人是伏尔泰和高乃依,一个活着的作家怎么会拒绝我的友谊呢?但库特林纳拒绝了。他做得很对,因为给施韦泽的外孙回信,实际是给他的外祖父回信。当时我们对他的沉默进行了严厉的批判,夏尔说:“我姑且认为他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