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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那几天开始,每次她遇到吕西安,她那大大的蓝眼睛总会流露出一种对吕西安的谦卑的爱慕之情,吕西安也明白她喜欢自己。他和贝尔特亲切地交谈,多次问她:“你喜欢我们这里吗?”在走廊里,他故意和她擦肩而过,以试探她的反应。但是,她使他产生恻隐之心,并且他也从这种爱中获得了宝贵的鼓舞。他常常不无激动地想像贝尔特对他的印象。“事实上我和与她经常来往的年轻工人是不大一样。”他借故让温凯尔曼来到配膳室,温凯尔曼觉得贝尔特身材不错。“你这小子真走运,”他断言,“我要是你,早就勾上她了。”但是吕西安还在犹豫,因为她身上有汗味,而且她的黑衬衫肘部已磨破了。九月的一天下午,天下着雨,弗勒里耶太太乘坐汽车前往巴黎,吕西安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他躺在床上开始打哈欠。他觉得自己像一朵变幻莫测、转瞬即逝的云彩,永远是同一朵,也永远是另外一朵。它的边缘随时随刻融入大气之中。“我纳闷为什么我存在呢?”他在那里,在消化,在打哈欠,他听见雨点打在窗玻璃上。这片白色的雾气在他头脑里渐渐散开。以后呢?他的存在是一种耻辱,以后他将要担当的责任也难以为它正名。“无论如何,我并没有要求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想。接着,他做了一个自我怜悯的动作。他想起了童年时的忧虑和长时期的昏昏欲睡。如今它们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实际上,他一直不断为自己的生命所困扰,它是一件巨大而无用的礼物,他把它抱在怀里不知如何处置,也不知把它放在何处。“我是以后悔自己的出生来消磨时光的。”但是他实在太沮丧了,因而不能更深入地继续推想。他起来点燃一枝烟,到楼下厨房吩咐贝尔特为他沏茶。
她没有看见他进来。吕西安碰了碰她的肩膀,她吓得惊跳起来。“我让你害怕了?”他问。她双手撑着桌子,用惊恐的目光望着他,胸脯起伏不停。过了一阵,她笑了,说:“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家里还有别人。”吕西安也报以宽容的微笑,并对她说:“请你给我沏壶茶。”“马上就好,吕西安先生。”小姑娘说。她立即走向炉边。吕西安的到来仿佛使她相当为难。吕西安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口,他慈父般地问道:“怎么样,喜欢在我们家吗?”贝尔特转过身去,在水龙头上接了一小锅水。水声盖住了她的回答。吕西安等了一会儿。她把小锅放到煤气炉上,他又问:“你抽过烟吗?”“抽过几次。”小姑娘疑虑地回答。他把克拉温牌的香烟盒打开,递给她。他并不很满意,他觉得在损害自己的名声,他不应该让她抽烟的。“您想要……要我抽烟?”她惊奇地问。“为什么不?”“太太会骂我的。”吕西安有一种当了同谋的不快感觉。他笑起来,说道:“咱们不告诉她。”贝尔特脸红了,她用手指夹了一枝烟放在嘴里。“我要把火递给她吗?那是不得体的。”他对她说:“喂,你不点上它吗?”她把他惹恼了。她两臂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满脸通红,一副恭顺的样子,夹着烟卷的双唇像一只鸡屁股。仿佛她的嘴里吞进了一根体温表。终于她从一个马口铁罐里抽出一根浸硫火柴,擦着后点燃了烟。她眨着眼睛抽了几口便说:“这烟很淡。”接着,她从嘴里匆匆地取出烟卷,笨拙地把它捏在五个手指中。“她生来就是受苦的命。”吕西安想道。然而,当他问起她是否喜欢她的家乡布列塔尼时,她便渐渐活跃起来。她告诉他各式各样的布列塔尼女帽,甚至还用柔和但走调的嗓音为他唱了一支罗斯波登的歌曲。吕西安不怀恶意地逗她,但是她不懂得别人的玩笑,只是神色惊慌地望着他。这时候,她颇像一只兔子。他坐在矮凳上,觉得十分自在。“请坐。”他对她说。“不,吕西安先生,我不能在吕西安先生面前坐。”他抓住她的两腋,把她抱到自己的膝盖上。“这样行吗?”他问。她没有反抗,同时还低声咕哝道:“坐在您的膝盖上!”她感到无比幸福,但却用古怪的语调责备着。这时吕西安有点烦恼,他想:“我陷得太深了,我不应该走得这么远的。”他不再作声。她坐在他的膝盖上,浑身热乎乎的,显得非常安静。但是吕西安感觉到她的心在怦怦直跳。“她是我的东西,”他想,“对她我可以为所欲为。”他放开她,拿起茶壶便上楼去了。贝尔特没有试图留住他。喝茶之前,吕西安用母亲的香皂洗了手,因为手上有贝尔特腋下的味道。
第四部分:一个企业主的童年要不要和她睡觉
“我要不要和她睡觉?”在以后几天里,吕西安不断地想着这个小问题。贝尔特总是设法出现在他的必经之处,并且用一双西班牙长毛垂耳猎犬似的忧郁的大眼睛望着他。但是道德占了上风。吕西安明白,由于自己经验不足,又因为自己在费罗尔人人皆知,无法买到避孕工具,因此,他会让她怀孕的。这样会给弗勒里耶先生带来极大的麻烦。他还想到,假如以后他手下一个工人的女儿夸耀自己曾经和他睡过觉,那么他在工厂里将会威信扫地。“我没有权利碰她。”在九月的最后几天里,他避免和贝尔特单独在一起。“那么,”温凯尔曼问他,“你等什么呢?”“我不想,”吕西安生硬地回答,“我不喜欢和女仆谈情说爱。”温凯尔曼还是第一次听说和女仆谈情说爱,他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便不再作声了。
吕西安对自己十分满意。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有风度,因而也弥补了不少过错。“她是唾手可得的。”他有点遗憾地想。但是继而他又想道:“权当是我已经占有过她了。因为是她自己送上来的,只是我不愿意罢了。”从此,他认为自己不再是童男子了。这些轻快的满意之情让他高兴了好几天,随后便也化作一片雾气。十月份开学时,他觉得和去年开学时一样无精打采。
贝尔利亚克没有返校,谁都没有他的音讯。吕西安发现了几张新面孔。坐在他右边名叫勒莫尔当的小伙子在普瓦蒂埃上了一年数学专修班。他比吕西安的个子还要高,留着一片黑黑的小胡子,已经像个大人了。吕西安兴趣索然地和同学们重新相聚。他觉得他们很幼稚,并且总是天真无邪地吵吵闹闹,简直像一群神学院的学生。他仍然参加他们的集体活动,但是显得漫不经心。好在作为二年级学生,他有权利这样做。勒莫尔当已经成熟,他原本可以更多地引导吕西安。但是,他并不像吕西安一样是个经历过多种艰难的考验因而成熟起来的小伙子。他生来就是一个成人。吕西安经常十分满意地打量着这颗没有脖子,歪歪地长在肩膀上的深思熟虑的大脑袋。仿佛无法把任何东西通过耳朵或那双玫瑰色透明的中国式小眼睛灌进他的脑袋里去。“这是一个有主见的家伙。”吕西安怀着敬意想道。而他不无嫉妒地思索着,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使得勒莫尔当有了如此强烈的自我意识。“这就是我应当成为的:一块岩石。”他仍然感到有点意外的是,勒莫尔当能够理解数学的推理。但是当于松老师把第一次作业本发还给大家时,他便放下心来。吕西安名列第七,而勒莫尔当只得了五分,名列第七十八位。这一切都符合实际。勒莫尔当有点无动于衷。他预想的结果似乎更糟。他那张小嘴和肥大光滑的黄脸蛋不是用来表达感情的。那是一尊菩萨。大家只见他发过一次怒,那天劳维在衣帽间里推搡了他。他先是发出十几声低而尖利的埋怨声,还不断地眨着眼。“回波兰去,”他终于说,“滚回波兰去!你这犹太鬼,别到我们的国家里来烦我们。”他那魁梧的身材镇住了劳维,他庞大的上半身在两条长腿上摇摇晃晃。最后,他打了劳维两记耳光,小劳维道了歉,事情就这样了结了。
星期四,吕西安和基加尔一起外出。基加尔带他去他姐姐的女友那里跳舞。但是基加尔最后承认,这样的蹦蹦跳跳使他感到厌倦。“我有一个女友,”他悄悄对吕西安说,“她是罗亚尔街上普利尼耶舞厅里跳得最棒的。正好她的一个朋友没有舞伴。星期六晚上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吕西安和家长闹了一通,终于获准每星期六晚上可以外出活动。家里把大门钥匙放在门毡底下。将近九点,他在圣奥诺雷大街的一家酒吧找到基加尔。“你会发现,”基加尔说,“法妮非常可爱,而且她的优点是很善于着装。”“我的舞伴呢?”“我不认识她,我知道她是个学裁缝的女艺徒,她刚到巴黎,是从昂古莱姆来的。对了,”他补充道,“别犯傻。我叫皮埃尔·多拉。你呢,你有一头金发,我就说你有英国血统,这样说更好些。你就叫吕西安·博尼埃尔。”“为什么呢?”吕西安不安地问道。“老兄,”基加尔说,“这是规矩。和那些女人在一起你可以为所欲为,但是永远不能说出你的真名字。”“好吧,好吧!”吕西安说。“那我是个干什么的呢?”“你可以说是个大学生,这样更好些。你明白吗,这会让她们感到得意的。你不必为她们花费很多,费用自然是大家分摊。但是今晚让我来付账,我习惯这样。下星期一我会告诉你欠我多少。”吕西安立即想到基加尔企图从中揩点油。“我怎么变得如此多疑了!”他暗自好笑地想道。法妮几乎立刻到了。这是个身材高大瘦削的棕发姑娘。她的大腿很长,脸上浓妆艳抹。吕西安觉得她有点让人胆怯。“这就是我和你说起过的博尼埃尔。”基加尔说。
“很高兴认识你,”法妮眯起眼说,“这是我的朋友莫德。”吕西安见到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她的年龄难以捉摸,戴的头饰像一只倒扣的花盆。她只是略施脂粉,和光彩照人的法妮相比显得有点黯然失色。吕西安痛楚地感到失望。但是他发现莫德有一张漂亮的嘴,而且和她在一起他不必感到窘迫。基加尔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