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又谈到一个似乎无关的话题,神情冷漠:
“我不能久久地盯住物体,我看一看,知道它们是什么,就赶快挪开视线。”
“为什么?”
“它们使我恶心。”
这岂不是……总之这里肯定有相似之处。在伦敦就有过一次,我们几乎在同一时刻,就同一件事有同样的想法。我很想……然而安妮的思想常常是曲曲弯弯的,你永远也没有把握完全理解她。我必须弄个清楚:
“听我说,我想告诉你,你知道,我始终不清楚什么是完美的时刻,你从来没有解释过。”
“对,我知道,你从来不努力,待在我身边像根木桩。”
“唉!我知道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你的一切都咎由自取。你太不该了,不该用那种稳重的神气惹我不高兴,你仿佛在说:‘我,我可是正常人’,你处处要显示健康,全身上下都浸透着精神健康。”
“可我不止一百次地请你解释什么是……”
“对,可你那语气!”她生气地说,“其实你是在屈尊下问。你和和气气,漫不经心,就像我小时问我玩什么游戏的老太太一样。其实,”她带着遐想的神气说,“我在想我最恨的也许是你。”
她努力克制自己,镇静下来,微笑着,两腮仍然红红的。她很美。
“我很愿意向你解释。现在我老了,可以平心静气地向你这位老太太讲述我童年的游戏了。来吧,你说,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我和你谈过特殊情景吧?”
“好像没有。”
“谈过,”她蛮有把握地说,“那是在艾克斯艾克斯,法国普罗旺斯一地名,以其温泉疗养地著名。,在一个广场上,我记不清叫什么广场了。阳光很强烈,我们坐在一家咖啡馆的花园里,坐在橘黄色的遮阳伞下。你不记得了?我们喝着柠檬汁,我发现糖里有几只死苍蝇。”
“对,也许……”
“我就是在那个咖啡馆里和你谈到这些的。我谈到米什莱大开本的《法国史》,就是我小时的那个版本。它比现在的版本大得多,纸页发白,像蘑菇的内侧,也有一股蘑菇味。我父亲死后,约瑟夫叔叔找到这本书,把所有的卷册都拿走了。就在这一天,我叫他老猪,于是母亲抽打我,我便跳楼。”
“对,对……你肯定跟我谈起过《法国史》……你不是在阁楼上读的吗?你瞧,我还记得,你瞧,你刚才怪我把什么都忘了,真不公平。”
“闭嘴。你没记错,我常把那些大书抱上阁楼。书里的插图很少,每册大概只三四张,但是每张图都占整整一大页,反面什么东西也不印,而在其他书页上,文字排成双栏,好挤出篇幅来,这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十分喜爱这些插图,熟记在心。我重读这些书时,早早就盼着五十页以后的插图了,重见它们真是奇妙。它们还十分精细,表现的场景与前后几页毫无关系,得到三十页以后去找解释。”
“求求你,讲讲完美时刻吧。”
“我在讲特殊情景。插图上表现的就是这个。我称它为特殊情景,因为我想它一定十分重要,所以才成为那么稀少的插图的主题。它们是经过挑选的,明白吗?但是,有许多插图比这些更有造型价值,还有一些更有历史价值。例如,整个十六世纪只有三幅插图,一幅是亨利二世的死亡,一幅是德·吉斯公爵被谋害,还有一幅是亨利四世进入巴黎,于是我想这些事件具有特殊性。插图也证实了我的想法,它们画得很粗糙,四肢和躯干连得不太好,但是它们充满了崇高。德·吉斯公爵被害时,旁观者都转过头去,向前伸手,手心朝外,以表示惊恐和愤怒。这很美,可以说是古典戏剧中的合唱,那些有趣的或者轶事性的细节也没有被忽略。我们看见纸张飘落在地,几只小狗在逃跑,几个小丑坐在王位宝座的台阶上。所有这些细节处理得既崇高又笨拙,与画面的其他部分十分和谐。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妙和谐的画。对,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特殊情景?”
“至少是我所认为的特殊情景吧。这种情景具有一种罕见的、珍贵的品质,可以说别有风格。比如,我八岁时以为当国王便是特殊情景。或者死亡。你在笑,可是许多人的弥留时刻被画了下来,许多人在弥留之际留下崇高的话语,因此我完全相信……总之,我想人在垂死时是超越自身的。再说,只要在死人房间里待一待就明白了,因为死亡是一种特殊情景,有什么东西从它那里散发出来,传至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是一种崇高。我父亲死时,人们叫我去看他最后一眼。我上楼梯时,心中难过,但也似乎沉醉于某种宗教性的欢乐中;我终于进入一种特殊情景了。我靠在墙上,试图做应该做的动作,但是我婶婶和母亲跪在床边哭泣,将一切都破坏了。”
第二部分:安托万·罗冈丹的日记姗姗来迟的悔恨
她说最后这句话时很不高兴,仿佛这段回忆仍在灼痛她,她停下来,两眼发呆,抬起眉毛,再次重温这个场面:
“后来,我把它扩展了,首先加进了一种新情景:爱情(我是指做爱的行为)。我为什么拒绝……你的某些要求呢,以前你要是不明白的话,现在该明白了。对我来说,那是要拯救什么东西。后来我又想,一定有许许多多、难以数计的特殊情景,总之我认为特殊情景是无限的。”
“对!可那到底是什么?”
“咦,我不是对你说了吗?”她吃惊地说,“我解释有一刻钟了。”
“主要一点是不是必须充满激情,比如说,仇恨或爱情,或者事件的外貌必须崇高,我是说,能看见的那部分……”
“两者都有……要看情况。”她不高兴地说。
“那完美时刻呢?它与这又有什么关系?”
“完美时刻是在这以后。首先是先兆,然后,特殊情景便慢慢地、庄严地进入人们的生活,于是便提出了问题:你是否想使它变成完美时刻。”
“是的,我明白了。”我说,“在每一个特殊情景中,总应该做某些动作,有某种姿态,说某些话——而其他的态度和话语是严格禁止的。是这样吧?”
“可以这样说……”
“一句话,情景是材料,需要处理。”
“对,”她说,“首先应该浸泡在特殊事物中,感觉到你在对它进行整理。如果这一切条件都实现了,那个时刻就会是完美的。”
“总之,这像是艺术品。”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她恼火地说:“不,这是……一种责任。应该使特殊情景转变为完美时刻,这是道德问题。对,你尽管笑,这是道德。”
我根本没有笑,我自发地说:
“听我讲,我承认错误。我从来没有好好地理解你,从来没有真心想帮助你。要是我早知道……”
“谢谢,十分感谢,”她挖苦地说,“你总不至于要我感谢你这姗姗来迟的悔恨吧。何况我也不怨恨你,我没有向你解释清楚,我很紧张,无法对人讲,连你也不例外——特别是你。那时总有什么东西显得虚假,所以我不知所措,可我感到我能做到的我都做了。”
“应该做什么呢?什么样的举动?”
“你真傻,这得看情况,没法举例子。”
“告诉我,你当时想做什么?”
“不,我不想讲。不过,你要是愿意,我告诉你一个故事,那是我上学时读到的,令我十分吃惊。有一位国王吃了败仗,成了俘虏,待在战胜者军营的角落里。他看见儿子和女儿被捆绑着从他面前走过,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后来他看见一个仆人被捆绑着从他面前走过,他呻吟起来,抓扯自己的头发。你,你也可以想像一些例子。你明白,在某些情况下不应该哭,否则就是卑劣,而当一块木柴砸在你脚上时,你怎么干都行:呻吟、哭叫、颠起另一只脚跳跳。时时自我克制,这是愚蠢的事,因为你在毫无意义地耗尽自己。”
她微笑地接着说:
“而在其他情况下,应该比自我克制还进一步。你肯定记不得我第一次吻你的情景吧?”
“记得,记得很清楚,”我得意地说,“那是在泰晤士河畔的基尤植物园。”
“但是有一点你不知道,那就是当时我坐在荨麻上,我的裙衣撩了起来,大腿全刺破了,稍稍一动就又添伤口。显然,自我克制是远远不够的。当时我并不感到慌乱,我并不特别需要你的嘴唇,我要给你的那个吻可重要得多,它是承诺,是协约,你明白,那疼痛来得不是时候,我不能想到我的大腿。仅仅不流露痛苦还不够,应该感觉不到痛苦。”
她高傲地看着我,对她自己的作为仍感到惊讶:
“你坚持要我的吻,其实我已决心给你了,但我让你一再恳求,因为必须按规矩办事。在这整段时间里,在这二十多分钟里,我终于使自己完全麻醉了。老天知道我的皮肤多么敏感,但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直到我们又站起来。”
是这个,就是这个。没有奇遇,没有完美时刻……我们失去了同样的幻想,我们走的是同样的道路。剩下的,我猜到了,我甚至可以代她说话,把剩下的事说出来……
“那么,你意识到总有人来破坏你的效果,或是泪流满面的老太婆,或是一个棕红头发的家伙,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是的,当然。”她冷淡地说。
“就是这些?”
“啊,你知道,红发家伙的笨拙,久而久之也许我会认了,因为我毕竟对别人如何扮演角色感兴趣……不……可能是……”
“没有特殊情景?”
“对。我原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