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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不登时象喷泉一样?只怕你用都用不完呢!”何守义钦佩地点头道:“高见,高见。那么第四关呢?”罗吉漫不经心地说:“火关用不着多说,是谁都明白的。一根洋火是火,一粒红炭也是火。当年的诸葛孔明,就是最爱用火攻的。”何守义一面点头,表示领悟,一面又自作聪明地问道:“那么第五关的土关,该不是在地里刨一个大坑,用土把她活埋起来?”罗吉笑起来道:“那样粗鲁,怎么成事!这土关不是泥土的土,却是咱们抽的这鸦片烟的土。”说着他就爬起身来,大蚊帐钩子上取下自己的白绸褂子,又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包胡椒面那样的小纸包来,郑重其事地递给何守义,悄悄说道:“这是一包春药。你拿半杯茶,放上莲子般大小的一颗烟灰,再把它放进去,搅匀了,给那胡杏一喝,——你瞧那灵验,就是仙丹也不如它!那时候,不用说,你用不着去求她,倒挨着她来求你呢!——这是秘方,兄弟花了好大的价钱,才寻了来给二哥你,算是表表我的心意的!”何守义接过了小药包,只是千道谢、万道谢。不久,胡杏把百合冰花糖水捧出来,两人吃了糖水,看看已是四更天气,客人才告辞走了。
何守义的妈妈何胡氏已经上了点年纪,睡觉没年轻人那么要紧。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倒把罗吉和她儿子的商量计议,听得清清楚楚。她暗地里佩服罗吉的足智多谋,觉着有了这五道关卡,哪怕胡杏当真长了翅膀,看样子也难得飞过去;又从心底里对罗吉发出了感激之情,觉着就是父子、兄弟,也断断没有照顾得这么体贴入微,尽心尽意的,将来何守义如果有时来运转的好日子,一定要重重地酬谢他。客人走了之后,何胡氏更加没有了睡意,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妙计怎样发生效验。果然不多一会儿,胡杏洗完了锅、盆、碗、盏,冲过凉,回到房间里,准备上床睡觉,何守义就从套间里走出来了。看那神情举动,他这时候倒是神智清醒的。胡杏端庄地坐在床沿上,他走上前去,对准胡杏作了一个揖,就动手扯胡杏的袖子,又指指套间,意思是套间里有好东西,叫她去看。胡杏明白了这个意思。她的睫毛动了一动,跟着,她左脸上那个深深的笑涡儿也动了一动,最后,她仍然端庄地坐着,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仪态沉静大方,没有一点怒容,可是十分坚决。何守义瞧着她这摇头的样子,觉着就是天仙下凡,也不能这么美妙柔婉,不知不觉就瞧呆了。何胡氏在床上,隔着帐子看见这种情况,怕何守义叫胡杏镇住,不敢施为,心中着急,就轻轻咳嗽了两声。何守义经那咳嗽声提醒,立刻想起罗吉的话,转身走进套间里,拿出一叠钞票,一个钻石金戒指,一个十八K西金手表来。他踌躇了一下,不知先拿一样出来好,还是通通一齐拿出来好。往后还是把所有的东西一齐放在胡杏床边一张茶几上,指着那些财宝对胡杏说:
“你看一看。可不要眼花缭乱!只要你点一点头,这些东西全是你的!”
胡杏不看,也不动,她的眼睛注视着屋顶的瓦桁,只有眼白露在下面,好象希腊古代的艺术家雕刻的女神一般。她的小小的圆脸象一朵向日葵一样微微仰起,那上面闪亮的汁珠跟露水珠儿一样。她那粗大的黑辫子搁在左肩上,刘海散乱地盖着眉毛,满脸发出棕色的闪光,好不威严。也正是她这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使她看起来比随便什么时候都更加可爱。
何守义急了,说:“你先看一看再说,你不看,怎么知道好歹呢?”
胡杏总是不看,也不动。何守义没法,只得说:“别那么不识抬举!人家叫你见见世面,你倔什么?告诉你,这是美国银纸,一块钱,够你全家大小花销一个月!这只钻石戒指,够你全家使唤十年!说到这个金表,那么,它足够你全家老小吃、喝、穿、戴整整一百年呢!这样的东西,别说你没见过,就是那些有钱人家,也没几个能见得着呢!”
胡杏仍然不看,也不动,只是嘴里缓缓说道:“既是这样好的东西,你给自己留下来吧。贪心别人一个铜板,就得还给人家一个银钱!”
何守义眼睁睁看着就要失败,这第一关恐怕不济事了,一时心急火起,倒拿一根鸡毛帚子,朝胡杏的大腿就是一藤条,一藤条,又一藤条……嘴里胡乱骂着:“给你人心,你当狗肺!狗咬吕洞滨,不知好丑人!——你倔,你倔,我叫你倔!”
那藤条一抽在胡杏的肌肉上,她不免全身搐动一下。那疼痛一直戳进她的心里,就象一把针往里扎。她浑身发烫,脸上黑中泛红,象一朵大玫瑰花。她不言不语,只拿一双浅棕色的圆眼睛,牢牢地盯着何守义的眼睛。这时候,她仿佛当真看见周炳脖子上挂着红领带,带领着几十个赤卫队,从惠爱路外面走进窦富巷,向官塘街狂奔而来,搭救自己。她的小小的嘴丫角扭歪了,她的长长的,微微向上弯起的眼角挂着小泪珠,可是她的脸上即没有悲哀,也没有痛楚,——只有在坚定不移的信念之中,带着一点对何守义的鄙视。那干瘪瘦弱,拱背耸肩,眼黑唇翅,不成人样的何守义,最怕的就是跟胡杏这么对望。他觉着胡杏的眼光逼得他喘不过气,他觉着胡杏的眼光里有千军万马在呐喊奔驰,望着,望着,他的手就软下来,他的脑袋就搭拉下来,再也挣扎不起来。他索性丢下了鸡毛帚,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按照罗吉的谋略,也不用擦薄荷油,就当真呜呜有声地哭开了。他一面哭,一面含糊不清地诉苦道:“我爹、妈都百依百顺地将就我,心疼我,就是你这狠心的乡下女,全不依心为心,我都快要死了。——狠心的,你一点也不将就我,一点也不心疼我!看起来,你把我比成一只蟑螂,不,比蟑螂都不如呢!我这回是一定要死的了,我这回准活不成了!”说着,还用拳头去捶打自己的胸膛。他的诉苦埋怨和远处的鸡叫声一唱一和,此起彼伏,极有韵致。胡杏听不清他在唠叨什么,也就落得歇口气,自在自在,因此不去管他。何胡氏在床上听见他说出这些孱头的话,又看见周围的情景,生怕这一关也逮不住胡杏,不由得心里着急,出了满身大汗。
何守义见哭诉也不管用,不觉凄酸一过,狠上心来。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在茶几底下拿起电熨斗的插头,就往墙角上的插销插进去。胡杏看见他这样做,猜不透什么用意。又见他极不耐烦地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喉咙里的痰声阁阁作响。约莫过了一袋烟工夫,胡杏看见他的脸色越过越苍白,生怕他自寻短见,就娉娉婷婷地站起身来,伸手去摘下那电熨斗的插头。这时电熨斗已经烧得极热,不过从外面看不出来。何守义见胡杏拔掉插头,要挡她也挡不住,料想电熨斗已经热了,就拿起电熨斗,朝胡杏的胳膊下节捺下去。登时嗞的一声,冒起一片焦臭气味,胡杏的右臂叫他烙伤了。那一阵阵的刺痛,火滚滚地,麻辣辣地,简直比拿刀子挖下去,还要难受。胡杏退回自己的床沿上,坐下来,用另外一只胳膊托起受伤的手,用自己的嘴唇不停地去压那红肿的地方,用自己的舌头不停地去舔那烧坏了的皮肉。何守义本来打算高声对她说:“你晓得味道了?你依不依?你想活不想活?”趁着这个机会,威慑她一番的。不知怎的,他的喉咙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对着胡杏干嚎咆哮,象一只饿了一冬的瘦狼一样。干嚎一通之后,看看没什么可做的,就拿起一个玻璃水杯,走进套间里,先放进去一坨大烟灰,又把罗吉留下的那包粉末倒进去,从热水瓶里倒出大半杯热茶,用烟扦子和匀了,然后拿出正房来,放在胡杏面前,假仁假义地劝她道:
“阿杏,把这杯药喝下去吧。它能解热毒,能治火伤,能叫你开心欢喜。”
胡杏只把眼睫毛动了一动,冰冷地说:“不喝。”
何守义又低声下气地劝道:“你攀得那么高,要提防跌下来重。看样子,你还没把我当人看待呢!为什么不喝,难道怕我拿毒药毒死你么?”
胡杏虽然十分检点,终于不免露出一点娇憨的神态,说:
“毒药不毒药吧,反正我是不喝的!”
何守义一想,反正那是春药,喝一点,不碍事,就举起玻璃杯,咕嘟咕嘟喝了半杯,说:“你怕毒药,我喝给你看。
你的身价难道比我更高?喝吧!”
胡杏只是不喝,何守义左劝不听,右劝不听,急得抓耳扒腮,没得办法。后来他一手揪住胡杏的头发,一手举起玻璃杯,要灌她喝。可是哪里灌得下去,只见这里洒一点,那里泼一片,床上地下都打湿了,还没信儿呢。原来罗吉给何守义留下的,并不是什么春药,只是一包麻药,这药喝到肚子里,慢慢地就发作起来。经过这么一番腾挪,何守义只觉着脑门上跳了两下,忽然就天旋地转,心闷眼花,吧哒一声摔倒地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时天色渐亮,曙光满院,胡杏虽是十分困乏,也就不能再睡。只得叫起何胡氏,两个人把何守义搬回套间床上安置。安置妥当之后,胡杏搓搓眼睛,理理头发,就到厨房去划着洋火,点起柴禾,生火烧水。
恰巧这一天是陈文娣妈妈陈杨氏的生日,陈文娣一早就回了娘家。才上二楼,就叫嫂嫂周泉一手拖住,问她何家昨天晚上,搞了个什么名堂。她把胡杏过五关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周泉静静地听着,叹息感慨不已。上了三楼。见了陈文婕,又把昨天晚上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这三楼上,原来住着她们几姊妹的,如今陈文娣、陈文婷都出嫁了,只剩下陈文婕一个人,住了一层洋楼,十分宽敞,十分自由自在,把她的性格住得越发狐高了。当下听了她二姐这番叙述,陈文婕不禁拍了一下桌子,义愤填膺地说:
“真正岂有此理!为人权,为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