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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她俩到饭馆吃饭,要了一盘煮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四川泡菜,我是算着口袋里的钱要的,当然还要了两瓶啤酒。不一会儿她们俩就吃得哆哆嗦嗦,我也有点流鼻涕。蔡小妹好像又高兴了,说香港有这有那,有条女人街,东西很便宜。我说去香港要买就买金子,因为假货少。她立刻把右手举到我眼前,你看我这个真的假的?
她带着一个又大又粗跟顶针似的家伙,不可能是真的。
听我这么说她冲着小静吃吃笑,小静也笑,两个人笑个没完,笑得我都腻歪了。
告诉你吧,是真的。
瞎扯。
瞧,他还不信,她撇撇嘴,你跟他说。
小静告诉我这戒指是蔡小妹她叔的,她叔是包工头,给她戴两天玩玩,是真的。
给,好好看看,别到时候真假不分。
我把那个老大的顶针套到小拇指上,在阳光里那家伙黄澄澄的,说不出好看还是难看。这就是金子,金子就是这德行的。
你带着吧,小妹大方地说,等走的时候再还我。
上哪儿?我问。
香港呀!
一口啤酒差点把我呛死,就差把心肝儿肺咳出来了。两个女孩儿又拍又捶,对我真不错。吃完牛肉拉面身上暖和了,我们站在马路边又聊了半天,因为我不怎么想走。可小静说她得上班去了。
蔡小妹拿眼睛瞟着我,你呢?她似乎有所期待,可我突然没了心情。
我说我也有点事儿,等从香港回来跟她联系。我一边说,目光却从小静脸上扫过,不由得挤了挤眼睛。
她笑着,很平和又很狡猾,我弄不清她是不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也许她是装糊涂。她不是龙生他妹,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可我觉得有点喜欢她。
我假装匆忙地转身离去,走出一段路忍不住回头看看,只见那两个女孩儿亲密地挽着胳膊,边走边说边乐。我心里忽然别扭得要命,倒不是在乎她俩议论我什么,而是觉得很孤单,孤单极了。我极力想象身边有个伴儿是什么感觉,想象小静挽着我的胳膊,想来想去不对劲儿,倒不如蔡小妹挽着我更合适。我可以逗她,骗她,想怎么骗怎么骗,只要她高兴就成。
我接触的妞儿真是不多,喜欢的一个没有。我觉得她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犯一个毛病,喜欢受骗。你要是不骗骗她们,她们就觉得你这人没意思,不值一理。你要是和她们说实话那就傻了。说到这儿还是女孩儿聪明,人家就懂得自我欺骗这个窍门,玩得还挺好。也有玩不好的,我妈就算一个,她根本不会玩,可她也不是女孩儿了。
有一会儿小静的笑脸老在我眼前晃悠,弄得我心里乱糟糟的。要是龙生真的有个妹妹就好了,那我就把她当成我的妹妹,一辈子养活她,对她好,她想要什么我给她弄什么,一辈子不干别的,就干这一件事,那样该多好啊!
屋子里真黑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可不是形容,我真把手举起来了,可看不见它在哪。我觉得自己像个瞎子,原来人要是瞎了还真不好办,不敢动,就觉得一动准撞上东西。
屋里真他妈暖和,有股说不出的干木头味儿,我站着站着都有点儿犯困了。过了得有好几千年,耳朵渐渐听出滴答滴答的响声,眼睛模模糊糊看见一块灰乎乎的方框子。我琢磨了一会儿,琢磨出那是厨房里的窗户。
没有子弹(32)
我记得姥爷的屋子在厨房右边,要不就是左边,好像还是右边,就开始往右摸,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他会把钥匙放在哪儿呢?我并没有糊涂到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我得承认考虑得不多,很少很少。所以我越想越心急,伸出去的手猛然杵到什么东西上,一阵剧痛,眼冒金星,操你妈我的手腕子呀!
我冷汗淋漓,蹲在那儿眼泪都出来了。这时灯光大亮。姥爷穿了件背心儿,光着两条腿,头发蓬乱,手里攥着一个玻璃瓶子,正要往我头上砸哪!
我总算能叫出来了,哎呀妈呀!疼死我啦!
没想到人的手腕子长得这么结实,居然没折。可是比折了疼一百倍,我龇牙咧嘴,眼泪横流,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姥爷镇定地拿来云南白药,别说,还真管事儿,不一会儿我就活过来了。他缓过神儿,把衣服穿好,这工夫足够我想出对策。
我说我妈说明天一早出差,今晚不回家了,可我发现她把钥匙丢在家里了,我来给她送钥匙来了。这话应该说合情合理,没什么大毛病,可是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儿,我话音刚落,有人用钥匙拧开了大门,进来的不是别人就是我妈。
咦,你怎么在这儿?她惊讶得直揉眼睛。
没等我开口老头儿就说,你也太粗心了,钥匙丢了都不知道。
什么钥匙?
咦,你是怎么进来的?老头儿糊涂了,不,应该说他有点明白了。
用钥匙开的啊。这不是嘛。
立刻,配钥匙的问题就暴露出来。紧接着他们要我交代为什么偷偷配钥匙。
我没有准备,灵机一动忽然冲着我妈去了,咱家跟冰窖似的,你倒是一冷就往这儿跑,我怎么办,想冻死我呀!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
这么个理由谁也没想到,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可我说的句句是真话,绝没半点儿假。加上这屋子里这么暖和,说的时候心里真觉得有点委屈,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我以为你今天不回家呢。
我就是回家你也不生火呀!
那谁知道你回来不回来,再说我不也冻着嘛!
怎么,你们冬天不生火吗?
对了,我妈懒得生。
你就那么懒吗?
他老不回家,回来也那么晚,干脆钻被窝得了。
那你自己呢?
我,我能凑合。
怎么凑合?
她老逛商场。
瞎说。
谁瞎说了,你告诉我的。
那你让我一个人在屋里干冻着,等着你呀!
我还尽干冻着哪!
我干冻着的时候比你多多啦!
开玩笑,岂有此理!为什么不生火!
生了,到晚上就灭了。
这叫什么话?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姥爷把生火问题一下上了纲,我妈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说那是她的家,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没碍别人的事。她的态度把她爸惹急了。
我问你,你是人还是猪?
什么意思?
我就问你这句话,你回答我。
当然是人。我替我妈回答了。
我没问你,问的是你妈!
是人。我妈大声说。
谁呀?姥姥搭了句茬儿,睡眼惺忪地从里屋走出来,稀里糊涂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她。
我妈“扑哧”笑了,我也想笑,可手腕子还很疼,没笑出来。
姥爷看着我妈,脸色有点发白,你还笑,你有什么可笑的?我都为你害臊!
我怎么了?
你看看你们俩,半夜三更到处乱跑,哪像正经人,简直就是盲流嘛!
我妈伸手就来拉我,走,王高,咱们走。这一拉疼得我差点昏过去。她吓坏了,问我是怎么搞的,结果又绕回到配钥匙的问题上。姥爷分析,大半夜,一不敲门,二黑着灯,三偷偷摸摸,这种行为像什么,他让我自己说。
我当然不说。他替我说了:小偷!
没有子弹(33)
他回的是他姥爷家。
哼,我不认他这个孙子。
你不认他也是,这是事实。
我还不认你哪!我激动得声音发抖。
那你干吗上我这儿来,干什么来了?你说呀!
我想大吼一声,我要拿枪崩了你!可是上下牙咬得太紧,一下子分不开。我妈又要拉上我走,老头儿怒火万丈,大喝道:站住,高红军!
我妈的脸一哆嗦。姥姥看看老头儿又看看我妈,就是没看我。别生这么大气,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好不好?
姥爷呼哧呼哧大喘气,你说,你告诉她你那回看见她和谁在一起,说啊!
姥姥一脸为难:算了,老早的事儿了。
不成,憋了多少日子了,你不说我说!我问你,你和陈地理是什么关系?
我的心一沉。
那个陈地理,你上学的时候我就看不惯他的样子,神经病一个。你怎么和他弄到一起了?还挽着个胳膊,算干什么的!
我妈的眼睛发黑,咬住嘴唇。
我告诉你,你不要一错再错。想当年我就坚决反对那个姓王的浑蛋,头一眼我就看出他不正派。事实证明怎么样?我是对的,一点没看错。有其父必有其子,再看看他儿子,这是有遗传的,是科学。
他瞟瞟我这个物证,恶狠狠的脸上扬扬得意。
谁说我是王继良的儿子?他不是我爸!我爸姓张,名字叫张峻岭!
霹雳一声震天响,我这一句话把我妈多年隐瞒的事给捅出来了。
姥爷姥姥全蒙了,两个人像是失去了知觉,做梦似的。看着他们老糊涂的样子我倒有点可怜他们。可他们不让人可怜,他们不是那种愿意被可怜的人。
等我妈简单把事儿说清,一起坐到客厅沙发上,他们眼里恢复了知觉,渐渐冒出火来。看得出他们越想越气,邪火直拱都压不住了。把我妈生出来,生成这副样子,这是谁犯的错误!
他们俩你看我我看你,连我妈都忘到脑后了。
我就想,老魏,为什么你当初一生下来就把她送出去?姥爷问姥姥。
你问我?我那会儿正要求入党,你又不是不知道。
别人不都入党了,也没扔下孩子不管哪!
我出身不好,不好好表现成吗?我那么玩命干还拖了我五年哪!
入了党你也没时间呀,开家长会从来是我去。
别说得好听了,你净不去。
谁说我不去,不去我怎么对陈地理那么熟悉!我比你熟,那天我一眼就认出他了。
好,你了不起,你光荣!姥爷讽刺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