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马华沙的家就在宿舍区的红砖排房里,每天傍晚是排房最热闹的时候,水龙头哗哗响,家家生火的浓烟呛得人直咳嗽,孩子们冲来冲去四下里喊叫,纤尘中散发出诱人的饭菜的香味。爸爸一吃完晚饭就上班去了,马华沙把碗筷嘁哩哐啷放进一个绿瓷盆,端到院里的水池去洗。她喜欢把龙头拧到最大,白花花的水流从管子里冲出来,水珠四下飞溅,多么痛快!那天傍晚,马华沙像往常一样在洗碗,一个白白的人影儿悄悄移近,她一扭头看见了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女孩儿。
女孩儿穿着白衬衫,脚上是双白球鞋,干净极了,在四合的夜幕中有点不像真人。她们俩互相看着。
“嘿,你能不能把水关小点儿?”女孩儿忽然说。
“干吗?”
“我要过去。”她说话的同时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鞋。
“谁不让你过了?”马华沙觉得不服气。
“你把水关了。”
“你过呀!倒是过呀!”
“你关了。”
“你过!”
两个小女孩儿僵持了一会儿,结果还是马华沙一伸手关上龙头,女孩儿猛地从她身边冲过了去。
这个新搬来的女孩儿叫齐乔,住在第五排。爸爸齐宗义是个转业军人,妈妈叫乔小召,是售货员,她还有一对双胞胎的哥哥,齐忠齐勇。很快马华沙就和齐乔就成为朋友,她带着齐乔跑遍了巨大的厂区,在盘条堆起的小山上爬来爬去,钻进幽长的钢管中你吓我我吓你。在齐乔的倡议下,两个小姑娘有了一个自己的家,那是一节废弃在荒草中的水泥管道。她们从各处找来许多东西安置了家,马华沙是爸爸,齐乔是妈妈,齐乔的布娃娃是她们的女儿。齐乔把一沓烟盒里的锡纸裁得整整齐齐当工资,马华沙下班一回到家就把工资交给妻子掌管,妻子则细心地过日子,采野菜,买粮买煤,还买香皂雪花膏,甚至还给马华沙买酒喝。马华沙喝了酒就醉了,东倒西歪地冲来冲去,逗得齐乔咯咯咯笑得要命。
平日里齐乔经常偷偷抹妈妈的雪花膏,马华沙觉得抹了雪花膏的齐乔像春天的花一样香。一天上学的路上,齐乔从口袋里摸出个火柴盒,递给华沙,里面是她给她装的雪花膏。齐乔还把自己的白球鞋让马华沙穿,穿上雪白的球鞋使马华沙觉得像长出了一对翅膀,不再是用脚走路,而是飞来飞去。她快活地飞回家让妈妈看她的脚底下,妈妈郝兰荣当下就说:脱了,还给人家去。
华沙的盛宴(2)
事实上马华沙家的境况不如齐乔家,齐乔的爸爸是干部,是个科长,家里有一对红色人造革沙发,上面还蒙着漂亮的大老虎图案的毛巾,还有一个台灯,罩着浅蓝色的塑料灯罩,这些东西马华沙家都没有。最让华沙羡慕的是她家的大衣柜,整个柜门就是一面大镜子,能把人完完整整地照出来,而她家墙上的小圆镜子只能照出大半张脸。
家里没人的时候两个小姑娘爱挤在大衣柜前照来照去,镜子里齐乔的脸那么白,漆黑的眉毛像一对燕子翅膀,嘴唇上长了一层毛茸茸的汗毛,马华沙老笑话她长了胡子。齐乔一面挤眉弄眼,一面把头上的辫子散开,让浓密的头发披在肩上,做出一些美滋滋的姿势,哼着曲调开始旋转,转哪转哪,直转得四壁七扭八歪要倒下来,齐乔东倒西歪打着滚儿扑到大床上,笑得像个小疯子。马华沙愣愣地看着齐乔那副活泼的样子,简直被迷住了。
洗澡的日子到了,乔小召和郝兰荣相约带着女儿来到工厂的澡堂,交了四张澡票,走进去。澡票是父亲给家里的女人省下来的。齐乔利索地脱下罩衣、绒衣、汗衫,一把从脑瓜顶上揪下小背心,一低头看到胸前的小奶头儿。
“你有吗?”她问同伴。
“有啊!”马华沙说着掀起衣服,露出自己胸脯上的两个小红疙瘩。
齐乔伸出手要去摸她的小红疙瘩,马华沙躲来躲去不让她摸,两个人打闹起来,你追我跑窜来窜去,跑着跑着,齐乔一弯腰退下小裤衩,扔到华沙脸上,华沙又气又笑,而齐乔“嗷嗷”地欢叫着冲进了浴室。
浴室里热气腾腾,高处的天窗投下白蒙蒙的光亮,水流从头顶冲下来,哗啦啦飞溅。两个小姑娘被水冲得有些发晕,嘴里扑哧扑哧喷着水珠,心里那么痛快。她们给自己浑身上下涂满肥皂,洗啊搓啊,还彼此搓背,那股认真的劲头就像举行一场仪式,小身体洗得要多干净有多干净。洗完澡,齐乔一定要求妈妈给她们俩都抹点雪花膏,两人你闻我我闻你地臭美一通。一次洗澡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齐乔的妈妈乔小召一抬头发现天窗上有一个黑影,天哪,有人偷看!光着身子的女人们炸了窝,东躲西藏惊声尖叫:抓流氓抓流氓!偷窥者企图逃跑,慌乱中从房顶上滚下来,扭伤了脚脖子,当场被抓住了,是工厂的一个技术员。这件事在两个女孩儿心里留下激动万分的印象,再去洗澡时她俩疑神疑鬼,时刻警惕,要知道整个澡堂里弥漫着雾蒙蒙的水汽,诡异的人影可以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女人们又是多么容易上当啊!放纵自己跟着女孩儿一惊一炸。洗澡不再是洗澡,简直成为激动人心的冒险,只听一声惊叫,湿淋淋白光光的身体四下蹿动,互相冲撞,有人滑倒了,疼得大骂。齐乔和华沙惊慌地抱在一起,被自己的把戏吓着了。郝兰荣很快发觉是两个孩子在捣鬼,劈头盖脸把她们臭骂一通,一段时间都不带她们去澡堂了。
春天来临,马华沙终于有了一双自己的白球鞋,是爸爸马永山给女儿买的。用雪白的双脚走路的感觉多么好哇!每一脚踩下去地面都把人轻轻弹回来,像皮球一样。两个小姑娘穿着白球鞋走在春光里,像花朵般新鲜艳丽。马华沙的弟弟马力看在眼里受了刺激,很不甘心,没有比毁坏花朵再让男孩儿心痒的了。一天,马力和姐姐吵嘴,抄起床前的白球鞋冲出家门,马华沙一股风似的追出去,姐弟二人翻墙过沟,东突西奔,马力人小,渐渐跑不动了,眼看就要被姐姐一把揪住,束手就擒之前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上的球鞋甩了出去,只见白光划出一道弧线,落到路边的泥水沟里。
马华沙像头母狮子把马力扑倒在地,骑到他胸口上,掐住脖子怒吼:“还我!还我的鞋!”马力从牙缝间嘶叫,又踢又踹,不肯服输。这样的场面在这对姐弟间时有发生,并不稀奇,可这回马华沙真的发了狠,眼看马力的脸越憋越紫、直翻白眼她也不撒手。突然一只大手把她猛然提起,扔到一旁,紧接着脑瓜上落下噼里啪啦的巴掌,母亲郝兰荣没头没脸左右开弓打得女儿耳朵嗡嗡直响,还咬着牙骂她:死丫头,看打不死你!
华沙的盛宴(3)
马华沙缩着头不出一声,心哆嗦着,她恨不得立刻死去,让她妈称心。
晚上马华沙没回家,住到齐乔家了。两人挤在一个被窝里,齐乔的嘴凑到华沙耳边悄声透露了一个秘密,这秘密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让华沙向毛主席保证不说出去,齐乔是个孤儿,是齐宗义从大街上把她捡回来的。
这样惊人的消息却并没有引起马华沙应有的反应,她有点糊涂,像是在做梦。齐乔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脸,有点痒痒,被窝被她说话的气息弄得热乎乎的,而她们俩隐藏在遥远的黑暗中,没人知道她们是谁,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两个女孩儿就搂抱着睡着了。
第二天,郝兰荣把水沟里捡回来的球鞋洗刷干净,抹上了大白,晾干以后完全和新的一样。
每天清晨,孩子们从排房里一个个冒出来,像土豆从麻袋里咕噜噜滚出来,蹦蹦跳跳上学去。齐乔总是站在马华沙家这排房子的头上喊一声:华沙!走啦!华沙立刻背着书包跑出来。一夜不见,两人见了面那么高兴,刚刚洗过的锃亮发光的脸蛋上不由自主漾起微笑。
太阳总是先在铁轨上露面,两道耀眼的金光通向远方,马华沙和齐乔各踩一道金光前进,看谁先从金光上掉下来。她们俩都走得稳极了,又稳又快。巨大的红彤彤的太阳从工厂后面冒出来,颤巍巍地往上升,轻轻一跳,脱离了地面;这时候世界惊讶地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活动起来。不知为什么,在这以后的活动和之前的活动是不一样的,那种有趣的期待的感觉没有了。
过了两天,马华沙实在憋不住了,小心地问:“齐乔,你真的是孤儿吗?”齐乔的回答让人大出意料,她根本不是孤儿,那天晚上的话是她编出来的。她解释说自己那样说不过是想安慰同伴,不想看她那么难过。马华沙十分惊讶,想不到齐乔能编出这样的瞎话,心里很佩服她。
两个女孩儿几乎形影不离,干什么都要在一起,就连上厕所也要一块,哪怕在门外边等着也是好的。马华沙非常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给齐乔梳头。她让她坐在小凳上,自己坐在高凳上,拿一把梳子梳哇梳哇,那浓密的滑溜溜的头发在指缝间流淌,齐乔感到很舒服,微微闭上了眼睛。
华沙把她的长发辫成两条辫子,有时辫成六条、八条、十二条,最后觉得一条辫子最美丽。梳着一条大辫子的齐乔简直像个仙女,连马华沙都不由得有些骄傲,飘飘然,好像和仙女在一起自己也变成仙女了。
这样亲密无间的友谊引起了别人的嫉妒,有一阵子在学校里两个女孩儿被其他的女同学孤立起来,大伙儿都不和她们玩,还议论她们,说一些坏话。有一段时间马华沙感觉齐乔和自己有些疏远,加入到其他女孩儿跳房子跳皮筋的游戏,而她却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不过到了冬天放寒假的时候,她们又和好如初了,不,应该说比原来更好。
这时,晴朗的天空像一块透明的蔚蓝的大冰,空气钻进鼻子立刻就粘在鼻孔里面,毛扎扎的,不知为什么孩子们都特别爱叫喊,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