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真的,不骗你,要不我就当上主任啦。”
潘树林绘声绘色地讲起人家怎么想整他,故意用激将法,骂他,让他动手,他就上了他们的圈套。被打的那个干部鼻子让他打歪了,其实一点事儿也没有,过后鼻子也正过来了,可当时流了好多血,怪吓人的。他自己上派出所去投的案,说自己打人了,关了他五天。
“从那回以后我变多了,不再干蠢事。人嘛,还是应该能克制住自己。我相信。”潘树林郑重其事地说。
孙燕看着潘树林,忍不住又笑起来,她的笑发自内心,一点也不是笑话他,事实上她觉得这个人真有意思,打人的事显得怪好玩怪可爱的。“你可真是,”她哧哧地笑着,“一点也没变,简直和过去一模一样!”
经过这么多年之后,过去的一切朦朦胧胧一股脑儿化成了对青春的印象,在人的记忆里留下的不是别的,总是轻松和愉快。
孙燕和潘树林来往起来,没有人说这是一种什么性质的关系,好像是朋友,可又不完全是,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九月过去了,十月也过去了,孙燕还是没有决定跟不跟潘树林结婚。
潘树林的女儿潘乐是孙燕犹豫不定的一个原因。那女孩儿的态度有点冷淡,或者说有点骄傲,不知为什么她老是想着潘乐那胖嘟嘟的脸蛋,觉得不喜欢不痛快。
有一次潘乐很突然地说:“阿姨,亏了你没有小孩儿……”
孙燕笑着问她:“哟,这话什么意思呢?”
潘乐想了想,却不肯说了。
孙燕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心地善良,可这回她的善良却不起作用。一整套自私的想法一条条穿过她的脑子,一个人为什么要结婚?当然是为了比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好。那么她呢?照顾潘乐,让那孩子快快乐乐地长大成人,这没错,可她自己会不会快乐呢?渐渐地,孙燕不去潘树林家了,没多久,她听说潘树林找到一个护士,结了婚。
城市在发展,到处盖起了大楼,好多地方一两年不去就不认识了,走在街上孙燕常常觉得可回忆的东西越来越少。秋天她在报纸上看到第十五家麦当劳店开张的消息,就在她过去的家附近,一种新奇的感觉蠢蠢欲动。她脑子里冒出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兴冲冲跑出胡同口,走进明亮的麦当劳,天哪,真难以想象。她忽然怀念起童年,那么想念熟悉亲切的胡同,这感觉怎么也丢不开,促使她要回去看看。
空镜子 八(3)
下班后孙燕坐上公共汽车,经过好久未见的街道,一些新修的店铺夹杂在老房子中间,街景显得有些奇怪。车子拐过一个熟悉的弯然后到站了,孙燕下了车,四下张望,没有发现麦当劳。在初冬的暮色里,街道好像比过去窄了,路灯也显得不够亮。孙燕问一个妇女麦当劳在哪儿,她不知道;又问了一个学生,也不知道。她想还是问问商店里的人吧,就朝她家胡同口的副食店走过去。副食店里人影晃动,孙燕看见一副白白的脸庞从商店里移出来,走进路灯里,是翟志刚。
孙燕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呀?她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遥远的怪吓人的梦境里。翟志刚也看见了她,居然朝着她走过来,灯光照出他白净的脸和细密的雀斑。
孙燕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喷嚏,赶紧找手绢。翟志刚已经走到她面前,“你好。”
“你,你好。”孙燕稀里糊涂地答道。
“没想到能碰上你。”
“是吗?我更没想到。”
孙燕告诉翟志刚她已经不住在这儿了,她爸爸退休以后搬了套三居室。翟志刚告诉她他妈前年已经去世了,他爸一个人还住在老地方,他经常回来看他。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木木地望着对方,有些发窘又有点惊奇。
翟志刚忽然想起什么,说不久前见到小学同学李万里了。孙燕感兴趣地听着,却没听明白,过了一会儿她的思绪转回到翟志刚的话上,问:什么聚会?
原来小学的同学想搞一次聚会。
聚会是在李万里家里,来了十三个人,李万里还是又高又瘦,干巴的脸上一笑满是皱纹,让孙燕心惊。他和每个人热情地握手,让进他那装修过的客厅里。度过了最初的震惊以后,大伙越来越觉得谁都没有变,不断地爆发出欢畅而振奋的大笑。饭菜十分丰盛,男生带来了各种的酒,李万里的爱人一直注意着每个人的杯子和盘子,看他们是不是都在吃菜,凉拌菜是不是充足,为什么有人不吃她做的鱼。看着这个装修得很高级漂亮的家,孙燕把自己放在其间,要是她会是什么样呢?还没有想出结果,这念头就溜走了。没有人提起孙燕和翟志刚的关系,好像他们俩从来就没结过婚,比起其他的男生翟志刚并不显得老,可她还是觉得他不如别人,畏畏缩缩的,这让她的心里不舒服。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想错了,翟志刚说起他负责的中学招生工作,引得大家那么关心,而他脸上显出那么一股得意的神气,使孙燕觉得很讨厌。
录音机响了,一个男人用广东话唱着歌,各种酒开始起作用,大家都脱了外衣,七嘴八舌一齐讲话,还互相打岔,李万里的脸涨得通红,用筷子使劲地敲桌子,“诸位,嘿,诸位,咱们唱一个《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吧!”大伙真的唱起来,唱了好多革命歌曲,孙燕笑得扑到桌上,又倒在身边的女同学怀里,她笑啊笑啊,要是有人走过窗外,听到那银铃般的笑声,一定会不知不觉面带微笑。
离开李万里家已经是下午四点,大家好像得到了什么暗示似的,一眨眼就消失在纷乱的街头不见了,只剩下了翟志刚和孙燕。
孙燕的头发晕,胃里有点难受,可她一直没说,现在这感觉变得厉害了,翟志刚立刻看出她不舒服,伸出手扶她,她本想说谢谢,不用,可她一弯腰吐了。
孙燕感觉很难受,可是比难受还要糟糕的是一种懊恼的情绪,她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好像她过得很倒霉似的。她连连催促翟志刚:“你走吧,我没事儿,你该回家了。”
翟志刚却不肯走,坚持找到街头的一片空场,让孙燕在石头凳子上坐下。他站在孙燕面前,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看。孙燕抬头看看他,觉得这真可笑。这时她的心情好了一点,就说:“要不你也坐下,站着干吗?”
翟志刚坐下了。他弯着身子,两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眼望前方,像在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扭过脸问孙燕,“怎么样?好点没有?”
空镜子 八(4)
孙燕说好了,咱们走吧,就站起来,可翟志刚不起来。
“再坐会儿行吗?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翟志刚的生活完全不像他表现出的样子,出乎孙燕意料,他老婆很厉害,对他不好,生了个儿子,是蒙古症,老婆天天怪他,他又怪谁呢?现在他才知道女人有多么可怕,多么恶毒刁钻,他简直恨透了他的老婆,可拿她毫无办法,他怕见她,下了班宁可在大街上闲逛,也不愿意早回家,想到他那傻儿子,他才能忍耐下去。
翟志刚打开了闸门,满肚子的苦水、满腔的愤恨倾泻而出。他脸色发青,目视前方,连嘴唇都变白了。孙燕呆呆地看着他的侧面,屏住呼吸听着,动也不敢动。
一些小孩儿在远处追跑,深秋的冷风把他们的叫声吹得很远,翟志刚终于说完了,停下来,一声不响地看着自己紧握着的两只手。
“那,那你怎么办呢?”孙燕迟疑地问他。
“有什么怎么办,过呗。”过了好一会儿他松开手,不好意思地拧过脸来,瞟了瞟孙燕,“真的,还是你心好,那时候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一连几天,孙燕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她很可怜翟志刚,又觉得他太窝囊了,心里生气,当初他和她一起时一点不在乎她,她多能忍耐呀。人哪,就是软的欺负硬的怕。她又想起他在李万里家得意的样子,多少人为孩子上学的事情求他,一个人怎么可能什么都如意呢。但是,孙燕的心抽紧了一下,翟志刚坐在暮色中的街头,身体向前弯着,眼望前方的样子包含着那么深的苦恼,一时间孙燕简直想帮帮他,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她都愿意做。
可是她差不多立刻就觉出这想法太荒唐了,她能帮他什么,什么也帮不了,她今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傍晚时分,孙燕站在窗前举目四望,所有朝西的窗子都在夕阳的光辉里射出金光。天空中飞过一片黑点,是鸽子。鸽子飞进刺眼的夕阳里又转回来,孙燕喃喃自语:“是啊,是啊……”突然间她想到一件事,一种可能:要是当初她没有流产,生下一个弱智的孩子,她的心忽悠一沉,接着变得无比畅亮,好像推开了一块大石头,无比的轻松。
一天,孙燕在家里接到一个电话,是小罗的声音。她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你在哪儿?”
“在北京。”
小罗的一个朋友想出本经济方面的书,他对出版界的事一窍不通,想向孙燕咨询咨询,他仍然是请她吃饭,这回孙燕点了一个很高级的地方,“我可宰你一刀了。”
小罗爽快地笑了:“希望你把刀磨得快点儿。”
那天孙燕把自己打扮了一番,虽然是冬天她却穿了裙子,一双长筒高跟皮靴,她站在穿衣镜前左转右转,走了几步,觉得还可以。镜子里的女人小巧玲珑,腹部微鼓,一副小脸蛋儿,聪明伶俐,还有点轻佻似的。她定睛看了自己一会儿,轻轻披上一条大围巾,关上房间的灯。
孙燕打的来到“金帆船”,夜幕中,彩灯勾出一条帆船的形状。她下了出租车,有点发愣,天哪,这地方居然在他们当年上会计学习班的街口上,几步之外不就是公共汽车站吗!天色渐晚,路灯亮了,几个骑自行车的青年互相打着招呼,匆匆向学校骑去,许多情景在孙燕的脑海中升起来,生动得出奇。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