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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命运又要把我推向哪里,是万丈深渊,还是龙潭虎穴,抑或,冰冷的坟墓?
昏昏噩噩之中,我一次次昏睡过去,又一次次醒来。
马车一刻不停,颠簸疾驰,其间听到了水声、市井人声,各种无从分辨的声音。。。。。。
越来越冷,越来越饿,身子已经僵硬得没有了知觉。
唯一可以感觉到的,就是身旁那人时有时无的呻吟,和紧紧握住我的手。
砰然一声巨响,将我惊醒过来,旋即感觉到刺目的光线,让人睁不开眼。
我已经全身无力,喉间干涩嘶哑,发不出一丝声音。
有人立即将身边那人抬起,他被抬出去时,忽然紧紧握了我一下的手,然后松开。
“轻点,少主伤得不轻。”有个女子的声音在说话。
少主,她说谁是少主——
人影晃动间,我被人架住,拖了出来,全身骨头疼得似要裂开。
“把这女人关进地窖,好好看管!”
我的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些光亮,依稀看见,这里好像是个马厩。
地窖,比起之前的棺材,真是好了太多。
起码有昏暗的光线,干燥的草堆,宽敞的地方,不再摇晃,可以舒舒服服躺下来。
刚才送来的一碗米粥,几片苦咸的菜叶,被我吃得干干净净。
好极了,还有饭菜,就说明他们至少不打算马上杀死我。
突然明白,原来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活着。
只有活着,就还有办法,我一定不会就这么死掉,一定不会。
我要回家,爹娘和哥哥在等我,还有子澹,还有姑姑。。。。。。
心中一遍遍默念着家人,默念着牵挂我的人,每想到一个人,勇气就越多一分。
疲惫困顿中,睡意袭来,我深深蜷缩进草堆中,最后一个想到的人,是萧綦。
不知道,听到我被劫持的消息,他会做何感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暗中有人进来,将我双手捆绑,带出地窖。
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我又见到了那日黄衣娉婷的“吴家女儿”。
眼前,她穿了件污脏臃肿的棉袍,头戴毡帽,做男装打扮,面孔倒很是清秀美丽,只是神色狠厉,看上去比立在她身旁的几名大汉更加凶恶。
我对她笑笑。
“你笑什么?”她面容秀美,声音却咄咄逼人,带一点沙哑。
“你不戴面纱果真很美,只是衣服不大好看。”我依然微笑。
那少女一愣,旋即脸红,目光如刀,狠狠向我瞪来,“不知死活的贱人!”
她扬手就是一巴掌掴来,却被旁边的虬髯大汉架住,沉声低喝了一句。
那大汉带了浓重的关外口音,没听得明白,只隐约听见“少主交代”什么。
我四下打量,屋内除那女孩外还有五个男子,都是身形魁梧,高靴佩刀,看似关外人。
这屋子破败简陋,四下空空落落,桌椅歪斜,墙角散乱堆放着一些干草麻袋。门窗都紧闭,右手还要一道门,严严实实挂着布帘。一股淡淡的药味飘散在屋内。
正寻思这该是北边,靠近关外了,身子忽然被人一推,踉跄推向那道布帘后的门口。
那少女瞪我一眼,挑起布帘,朝那门内轻声道,“少主,人带来了。”
“进来。”一个低低的男子声音。
屋内光线更是昏暗,只看见对面土炕上,斜靠着一个人。
身后少女无声退了出去,布帘重又放下。
浓重的草药味道从炕头药罐里散发出来,那炕上的人看来有伤病在身,斜靠在那里,静静望向我。
“你过来……”那人招手,声音虽清冷,倒不见敌意。
我缓缓走近,借着窗缝一丝光线,仔细看去,却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也正正看着我。
苍白的脸孔,轮廓深邃秀气,长眉斜飞,紧抿着一双纤薄嘴唇,毫无雪色,一双眼睛却清寒明彻,隐含熠熠锋芒。
姿容俊美的男子,我见得多了,论风仪秀雅,谁还能胜得过子澹和哥哥。
眼前这男子,霜雪般孤清的面容,单薄处令人不由怜惜,冷漠处又似拒人千里之外。
11、贺兰他的目光,在我面孔上流连半晌,移到我手上。
“谁将你缚住的?”他皱眉,“手给我。”
他探起身子,将我腕间绳索解开,身上白衣萧索,赫然沾染了猩红痕迹。
是血,我侧过脸,不敢再看。
手上一暖,却被他合掌握住。
这双手,瘦削纤长,凉凉的只带掌心一点暖意……是他,是那个躺在我身侧的人。
我当即抽手,后退一步,“公子请自重。”
他笑了,黑眸亮若寒星,“一路上都握着你的手,怎么当时不提醒我自重?”
他脸色苍白,犹带病容,那双灼灼目光却毫无收敛,始终肆无忌惮地盯着我,颇有玩味之色。
我徐步走到一张旧椅前,拂去上面灰尘,泰然坐下,这才淡淡看向他,“公子以少主之尊,屈驾困于棺木之中,伤病交加,令人怜悯,本宫又怎么忍心弃而不顾。”
他目光雪亮,隐隐愠怒,嘲讽道,“好一位慈悲心肠的王妃!”
我不语,静静注视他。
“你若有这份慈悲心肠,倒不如劝萧綦少造杀孽,给无辜妇孺留一条生路。”他灼灼盯着我,胸膛起伏,似压抑着极大的愤怒,“伤病之人有何可怜,世上真正可怜之人王妃恐怕从未见过!”他直起身来,眼底似有两簇幽幽火焰,直迫向我心底,“你可见过孤寡妇孺,活生生冻死饿死,倒毙道旁,尸骨任野兽啃啮;白发老人亲手掩埋惨死儿孙;祥和村庄转眼就成一片火海……。难道因为他们不是中原人,就该遭受灭门夷族的惨祸?”
心头一股冰水泼下,热血却陡然从耳后直冲上脸颊,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王妃,你可知你那夫君的赫赫功勋,是如何得来?你满门荣耀之下,又有多少冤魂枯骨?”
他倾身逼视我,“贺兰氏灭族之日,我举族上下三百余人,被他尽数屠灭,连刚刚降生的婴儿也不放过!当日我立下重誓,必要萧綦血债血偿!”
我霍然抬头,如被惊电击中。
贺兰氏,原来他们是贺兰族裔。
他一张面孔煞白得怕人,猛地身子一颤,剧烈呛咳,唇边溅出血沫,洒在襟前触目惊心。
我未及思索,抢上前将他扶住,发觉他身子滚烫,嘴唇血色急遽褪去。
“少主!”身后有人惊呼,转头见门帘已经掀起,众人听见动静已奔了进来。
那少女冲上来,劈头一掌掴下,“贱人,你敢冒犯少主!”
眼前一黑,脸上顿时火辣辣剧痛,眼泪不由自主冲上眼眶。
我侧过脸,不欲被他人见到此刻的狼狈,却无意间,恰恰与怀中扶住的男子四目相对。
“退下,不可对王妃无礼……”他勉力开口,一语未成又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倚在我身上颤抖不已。一时间,我手足无措,见他痛楚模样,心中不忍,便抬起衣袖,轻轻为他擦去唇边血迹。
“药,快给少主喝药!”一名汉子急道,端起炕头药碗递来。
我只得接过药碗,喂到他嘴边,眼见那药汁一点点减少,终于见了底,心中似乎也缓过一口气来,我端着药碗的手,不知为何,竟然微微发颤。
他喘过一口气,依然说不出话,只是定定望着我,眼神迷离,如孩童般无助。
这眼神,让我不忍放手。
“少主保重身体,属下在外头伺侯着。”虬髯汉子近前,微微欠身。
他点头,略略抬手,目光却依然停留在我脸上。
身后众人悄然退了出去。
那以后,我依然被关在地窖,白天却被带到这间房中侍侯他。
所谓侍侯,除了端药递水,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守着他,陪他说话。
他清醒时,会跟我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昏睡时总是握住我的手,睡容安恬。
只有我在身旁时,他会露出些笑容,平时总是阴郁易怒,动辄怒斥下属。
那些粗豪汉子却忠诚无比,无论他怎样喝骂,都恭敬异常。
渐渐发觉,这个人实在敏感孤傲之极,最厌恶受人怜悯同情,旁人即便出于好心,对他多些关怀照拂,他便觉得旁人是在可怜他,立时发怒翻脸。
有时望着这个苍白孤清的男子,心中恻然与歉疚兼有。
或许我应当像书中的烈女贞妇一般,凛然大义,不惧逆贼的胁迫,誓不与之妥协,纵然一死,也要保全堂堂皇家的颜面。可是我不愿意。
死有何难,求死是最轻松的,求生反而最难。我要活下去,尽最大的努力好好活着——况且,我所处的境况,并没有糟糕到活不下去。
那日千鸢会上,黄衣少女潜入吴府,迷晕吴家小姐,假扮成她的模样,蒙上面纱混入琼华苑,以吴家小姐的身份接近我,与苑外同伴里应外合,趁大家观赏纸鸢之际,猝起发难,将我劫走。奔逃之际,被追兵截杀数人,连他们的少主也身受箭伤。
原本箭伤并不在要害,却引发旧疾,咳血不已,只得服下丹药,强压住血脉。
那药性猛烈,当即令人昏迷不醒,众人便将我与他一起藏匿在棺材中,伪装做扶灵还乡的农人,捡荒郊小路,沿途躲开追兵,向北奔逃。
贺兰氏,这个部族几乎已经快要被人遗忘。
昔年在北境朔远一带,贺兰氏从一个小小的游牧氏族逐渐壮大,划疆自立,建立贺兰国。
百余年前,贺兰国曾经是我朝属国,按岁纳贡,与中原互通商旅文化,世代和睦。
很多贺兰族人与中原通婚,渐渐受中原风物礼教同化,语言礼仪都与中原无异。
后来,时逢七年之乱,北边突厥趁机进犯,贺兰国为求自保,归附了突厥,与我朝断交。
突厥人占据北疆多年,直至被萧綦大破于朔河,历时三年,终于败退大漠。
当时贺兰国追随突厥与我朝为敌,截断我军必经之路,烧毁粮草,逼得当时的宁朔大将军萧綦勃然大怒,挥军围困了贺兰城,逼令贺兰王自尽,全城出降。
萧綦留下一支卫队驻守贺兰,大军继续向北追击突厥。
未料,城中贺兰氏王族不甘受降,趁大军开拔之后,再次发动叛乱,杀死驻城守将,与突厥两面夹攻,合击萧綦大军。
那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