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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他是心中愧疚,还是碍于我家族的声望,毕竟这段姻缘还是很有价值维系下去的。
每次送来的书信,我都懒得看,只叫锦儿代我草草回复几笔,无非是客套敷衍之句。
反正他送来的书信,每次也都是一样的内容,有板有样,多半是幕僚军师写好,盖上他的印信即成。
我们各自默契,心照不宣,不必委曲求全的敷衍,反倒自得其乐,求仁得仁。
这么一个良人,我很满意,对于父亲当初的选择,实在感激不已,再无半分埋怨。
新婚之夜,豫章王连洞房都未踏入一步,就匆匆领军出征,讨伐叛军。
三郡叛乱未平,北境边患又起,一时烽烟四散,朝野震动。
于是,我那良人,一肩担天下,挥剑镇南北,四处征战讨伐,好容易平定了叛乱,又马不停蹄挥师北上。
当时,人人都赞叹豫章王宛如救世天神,更赞叹豫章王妃深明大义,以家国为重。
连爹爹,也不敢怪罪这位女婿新婚之夜的不辞而别,反而得上表朝廷对他大加褒奖。
也许是一系列变故来得太突然,该哭该怒该笑该闹的时候,我都出乎大家意料的安静。
只是在大婚过后半月,我大病了一场,据说差一点性命垂危。
那之后,每个人见到我,都好像亏欠了我三生三世的样子。
爹、娘、哥哥、皇后、皇上……每个人都似乎很内疚。
我觉得,我还是幸运的,毕竟,他们都爱我。
可是每天都要对着那么多歉疚的面孔,看着每个人小心翼翼的讨好我,实在比病死在床上更难受。
熬了两个月,终于贿赂了太医,逼着哥哥说服父母,让我以养病为由,到徽州行馆休养。
我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女和太医,远远躲到这徽州来,至此海阔天空,竟然有再世为人之感。
9、遇险徽州已经离京城很远,邻近北境了。
由于徽州位于南北要冲,交通通衢,河道便利,历来是商贾云集的富庶之地。
这里的天气和京城很是不同,不像京城那样温暖湿润,多雨少晴,冷暖总相宜。
相反,徽州四季分明,一年到头总是阳光明媚,天空明净疏朗。
自古以来,南北两地的百姓不断迁徙,混居于此,使本地民风既有北人的爽朗质朴,又有南人的淳和灵巧,既便在连年征战之时,此地也少有动荡,相对安定。
徽州刺史吴谦,是父亲一手提携的门生,当年也是名噪一时的风流名士,很受父亲青睐,在任四年来颇有不俗的政绩。
自从我在行馆住下,吴大人一直殷勤照拂,吴夫人也时时过来拜望,唯恐我稍有不悦之色。
若不是离开京城来到这里,竟不知道,我这郡主加王妃的双重身份原来不只风光好看,还如此有用,连堂堂封疆大吏也要巴结一个小小女子。
原本我对吴谦夫妇的迎奉,并无好感,想那吴大人也算仕途顺畅,凭着一方政绩和我父亲的提携,何愁没有升迁机会,此时对我刻意迎奉,无非是耐不住性子,想走走捷径罢了。
一日与吴夫人闲聊,提及膝下独生女儿也快成年,一直随父母外放在徽州,没有机会结识京中高门子弟,如今眼看到了婚嫁之龄,父母难免焦虑,只盼有机会调回京城,早日为女儿择定终生。
听到这一番话,不由心中百感交集。
可怜天下父母心,对儿女的牵挂操劳,竟至于此。
这两天,城里最热闹的事情,就是“千鸢会”。
春日赛纸鸢,本是南方的习俗,尤其盛行于京城贵族女眷之间。
往年每到阳春三四月,京中仕女们总要找来能工巧匠,做出美仑美奂的纸鸢,邀约亲眷或闺中好友,去郊外踏青宴饮,赛纸鸢,赏歌赋……徽州原本没有这习俗,今年却由吴夫人亲自主持,邀集全城名门富家女眷,四月初九,在琼华苑举办“千鸢会”。
难得他们夫妇用心良苦,我便答允了吴夫人的请求,担任千鸢会的评判。
往年在家中,哥哥总能找到最巧手的工匠为我做纸鸢,再让哥哥绘上他最擅长的工笔仕女图,提上我所赋的诗词——最初我们不知道,纸鸢放飞出去,就任它飘摇,也不在意。
不久之后,听闻我们的纸鸢被人拾到,奉为至宝,出价纹银百两,竟引来市上争购,被时人称为“美人鸢”。
今年,不知道哥哥会为哪家闺秀绘制美人鸢……
也许锦儿说得对,我是真的有些想家了。
四月初九,琼华苑。
不仅徽州城里名流云集,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都争先恐后让女眷参与这次盛会。
听吴夫人说,很多女孩儿都梦想能在千鸢会上,一展风华,得到我的青睐,从此攀附高门。
在她们眼中,我是高不可攀的贵人,是一念之间可以改变她们命运的人。
惟有无奈一笑。
她们如此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我是多么憎恨被命运所左右。
“豫章王妃到——”
我在吴夫人的随侍下,步入苑中,略略环顾四周,不觉莞尔。
芳菲四月天,一派群芳争春,花团锦簇,佳丽如云。
所有女子尽皆盛妆出席,华服丽饰,珠翠绫罗,极尽华藻。
倒是我,昨夜酒醉,早晨起得晚了,只叫锦儿随意挑了件广袖缓带的碧色罗纹裳,低拢挽云髻,发间束以翡翠九曲玲珑钗,通身上下再无半粒珠翠点缀。
越过齐齐整整俯跪了一地的美人,心中却想,不知皇上选妃时,面对满目佳丽,会不会和我一样眼花缭乱。
登上主位坐定,吴夫人率领一众大小官员夫人,又是一番正式参拜。
我正襟危坐,神色端严,心中却暗叹,姑姑在宫中每日动辄领受那么多人的大礼跪拜,果然辛苦。
礼毕,开宴。
丝竹声中,一列彩衣舞姬鱼贯而出,翩翩起舞,苑中率先升起一只绛红洒金蝴蝶纸鸢,盈盈随风而起。
我拍手轻笑,“薄翅腻烟光,长是为花忙,妙极。”'1'
“小女技拙,让王妃见笑了。”吴夫人微微躬身,含笑谦辞。
座下一名黄衣少女,起身拜谢。
吴夫人笑道,“小女蕙心,拜见王妃。”
我抬手示意那少女近前。
黄衣少女低头缓缓行来,身姿窈窕,脸上薄薄一层面纱迎风飘拂,越发袅娜可人。
未出阁的女孩,见到家人以外的男子必须蒙上面纱,若是只有女子在场,则不必如此严苛。
今日只有女眷在场,这吴家女孩儿却仍然戴着面纱,想是父母家教极严。
未及细看那少女容貌,忽听一声哨响,苑中一只翠绿的燕子纸鸢迎风直上,灵巧可人,翻飞穿梭真如一只投林乳燕。还未看得仔细,又一只金光灿灿的鲤鱼纸鸢升起,接着是仙桃、莲花、玉蝉、蜻蜓……
一时间,漫天纸鸢翻飞,异彩缤纷,煞是热闹,看得人目不暇接。
座下众人一时只顾抬头张望,赞叹称奇。
吴家女儿步态娇袅,一步步缓缓行到座前,盈盈下拜。
“好个标致的女孩儿。”我回头向吴夫人笑道,却见她神色大异,直直瞪着面前的少女。
陡然间,一声尖利的哨声传来,我一惊抬头,见苑外东南方向,一只巨大的青色纸鸢冲天而起,形似苍鹰,双翼长近三丈,庞然掠过园子,如旋风般直冲过来。
我霍然站起,下意识向后急退。
眼前黄影一晃,那少女突然发难,探手扣住我肩膀,五指深掐入肉,痛彻筋骨。
“你不是蕙心——”吴夫人的尖叫声中,那少女欺身上前,一掌向我颈间切来。
几乎是同时,一片巨大的黑影席卷劲风而至,铺天盖地压下来。
颈间剧痛,我眼前彻底陷入漆黑,最后的意识里,只觉身子骤然凌空,耳边是猎猎风声……
10、梦魇急剧的颠簸,漆黑晃动的狭小空间,笃笃的马蹄声,沉闷的空气,以及,耳边沉沉的呼吸声……
这是梦,一定是场噩梦。
我听见自己的呻吟,身子一动,却骇然触到一个温热的身体!
在尖叫冲出口之前,我堪堪咬住了嘴唇,忍住了愚蠢的尖叫,身子僵直,一丝也不敢动。
心在胸腔里通通狂跳,几乎要撞破胸口。
黑暗中,我竭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此刻唯一能让我分辨的,只有声音和感觉。
耳边马蹄声笃笃,时有车板碰撞之声,身子被狭小空间困住,几乎一动不能动。
我应该是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上,被关在一口狭小的长形箱子里……狭小的长形箱子,棺材!
脊背一阵寒意,冷汗刹时冒了出来。
那么,我身边的温热身体,是活人还是死人,抑或,其他东西……
温热的,应该是活人,那为什么会躺在棺材里,莫非是和我一样被劫持的人?
是什么人,竟胆敢劫持我?
千百个念头在脑中盘旋闪现,身子僵硬得开始酸痛,忍不住,终于试探着向身边摸索过去。
手,我摸到一只纤长瘦削的手,整个人惊得一抖,忙不迭丢开。
孰料,那手一动,竟然反过来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同时,耳边听到一声低沉的呻吟。
我整个人僵住,血脉几乎为之凝固。
男人的声音,男人的手……
那个人似乎并未清醒,握住我的手,低低呻吟,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那只手将我紧紧握住,仿佛要从我这里求得一点温暖,一点安慰。
该怎么办,怎么办。。。。。。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恐惧,无以复加的的恐惧。
那只握住我的手,凉凉的,只有掌心的一点温度,因肌肤相贴而传递到我身上。
那一点温度,是这黑暗僵冷之中,唯一的温暖。
我应该挣脱,却不由自主,没有勇气放开这仅有的温度。
此时此刻,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给予彼此仅有的一丝依赖。
哪怕是一丝也好。
不管是哪里,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已经没有恐惧退缩的余地。
一如当时,从父亲口中听到赐婚的消息,我的整个天地轰然坍塌。
此时此刻,回想当日的绝望无助,心中恐惧渐渐平息。
这一次,命运又要把我推向哪里,是万丈深渊,还是龙潭虎穴,抑或,冰冷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