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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狠狠盯着他,气结无语。
“如此凶悍……也好,命中注定要嫁入将门。”
——命中注定,果真是命中注定。
所谓英雄美人,原来不是文人杜撰的风流,而是彼此的宿命。
假如没有之前的赐婚,我与他今日方始初见,或许惊鸿一瞥,便成就了一见倾心的佳话。
然而世事弄人,那惊鸿一瞥之前,早已是重重恩怨相隔。
这一桩姻缘,从开始就不再圆满。
此刻罗帐低垂,烛影摇曳,美人薄衫半褪,分明是一派旖旎的闺阁春色。
如果闭口不提从前,一切从此刻开始,得糊涂时且糊涂,是不是会少一些清醒的痛?
我紧闭双唇,那些在心中兜转了千百回的话,迟迟不能出口。
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想要追问。
然而,我真的还有力量,去承受答案背后的伤痛吗?
他的手覆上我的脸颊,眼中有淡淡怜惜,“饿了一天,让他们做些粥来。”
我摇头,哪里还有胃口。
“不吃饭哪有力气恢复,等伤好了,才能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他不想留下我么?
心中微微一凉,时隔年余,辗转千里才相聚,无论怎样,我们也该算是夫妻。
从未曾幻想过我们会恩爱笃深,却仍是被这个事实刺得心口一阵酸楚。
原来,我到底还是存了一丝幻想的。
我转过头去,不愿被他看见我眼中的失望。
“来人”,他起身,吩咐下人呈膳。
侍女进来禀道,“冯参事求见王爷,在外面候了一阵了。”
“让他去西厅候着”,他转身,替我仔细盖好被子,“你好好歇着,明天我再过来。”
我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淡淡开口,“不必劳烦王爷,旦请尽快送我回京。”
沉默片刻,他并未回答,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思惘然
一连三天,我没有跟萧綦再说一句话。
每次他过来的时候,我都佯装熟睡,他也不再惊扰我,只是在床前静静看看,向侍女询问一番,便又匆匆离去。
既然不欲长相守,那么,连一眼对视也是多余的。
长风朔漠的边塞,或许的确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这里已经给我足够的惊恐、伤痛和失望,我只想伤势一好就离开,离这里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那伤药果真有奇效,胸口伤处很快好转,不再疼痛,只是肩骨断裂,无法马上愈合,看样子恐怕还有月余才能痊愈。
身边的侍女都是宁朔当地人,对他们的王爷敬畏非常,连带对我也是必恭必敬,每日里小心翼翼看我脸色行事。只有一个叫玉秀的小丫头,还算机灵懂事一些,却也很是怕我。从前习惯了跟锦儿说说笑笑,现在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乏味之至。
醒来已经是上午,转头却见屋内一片明媚,阳光透过窗缝,丝丝缕缕洒进来。
我几乎忘了,现在已经是暮春时节,连夏天都快到了。
往年我是最喜欢夏天的,京中暑热,每到了这个时节,宫内宫外的女眷都只着薄薄一层单衣,行止间飘逸灵动,一个个都恍若琼苑仙子。
一连躺在床上三天,骨头都快要发霉了。
“玉秀,扶我起来”,我唤来那小丫头,“我想更衣梳头,下来走一走。”
“可是,王妃您的伤势…。。”玉秀一脸惶恐为难。
我瞪她一眼,“一点小伤,又不是断手断脚,怕什么!”
玉秀低了头,再不敢多话,小心翼翼侍侯我起床更衣——看来被人惧怕也有些好处。
不知道她们哪里找来的这些衣服,一件件锦绣鲜艳,富丽非凡,没奈何,只好挑了一件最简单的紫缎长衣,洒金屑穿花蝴蝶百褶裙,腰间束黛色丝绦。
揽镜一照,镜中人脸色雪白,下颌尖尖,漆黑长发散覆双肩,丝缎般直垂下来,越发衬得一双眸子寒如秋水,深若点漆。
憔悴成这样到底也还是美人——我自嘲地朝镜中的自己笑笑,肩膀动弹不得,玉秀也不大会梳头,只得用一支玉簪将长发草草挽起。
步出门外,阳光暖暖洒在身上,眼前高柱飞檐,庭树深碧,顿时豁然开朗。
“这就是王爷的府宅?”我回头问玉秀,玉秀茫然想了想,迟疑点头。
看来她不大明白府宅和官衙的分别。这宅子看上去简单朴拙,倒也蔚然大气,看似不像普通宅院,倒有些像官衙。
“王爷平日都住在哪里?”我任她搀扶着,沿回廊信步闲行。
“就住您现在这屋子,不过这几日搬到书房去了。”
语声未落,前面廊下忽然走出几名女子,乍一见我,惊得呆了,慌忙跪下行礼。
我定睛看去,领头的一个女子竟是做女眷打扮,面容秀丽,穿杏色窄袖衫,发间珠翠微颤。
心头格的一下,我细细看那女子,周身渐渐袭遍凉意。
原来,我倒忘记了这一层。
“府里还有这般标致的丫鬟,宁朔倒是出美人呢。”我曼声笑语。
那女子面红耳赤,猛地抬起头来,“回禀王妃,奴家名叫杏儿,是在王爷房里服侍的。”
我笑了,“王爷尽把机灵的丫鬟留在自己身边,我那里怎么就不见这般端正的人儿,玉秀,回头告诉王爷,把这杏儿拨过来使唤。”
玉秀脆生生答一声是,这小丫头倒是灵醒有趣。
杏儿俏脸煞白,跪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我转身,扶了玉秀的手,“回吧,我有些乏了。”
转过回廊,我陡然沉下脸来,再也强抑不住心中怒意。
玉秀却没瞧见我脸色已变,兀自欢喜,口无遮拦,“恶人自有恶人服,这下王妃来了,再没有她得意的份了!”
我冷冷看过去,玉秀触及我目光,吓得一哆嗦,瑟缩不敢开口。
心中一阵冰冷,胸臆间却似有滚烫的血气翻涌,我深深吸一口气,强自平息心绪。
这是怎么了,无端端去和一个婢妾生气——我早该想到的,一个正常的盛年男子,长年孤身在外,身边有些个姬妾总是常事。
他自有他的风月,我自有我的天地,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婢妾,让我如此动怒。
身后咚的一声,玉秀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不会说话,求王妃息怒!”
“起来,我没有怪罪你”,我叹口气,玉秀却连连叩头,怎么也不肯起来。
这些人,要么拒我千里之外,要么对我畏惧如虎。
“我,就果真如此可憎?”
我抬眼望向四周,这里有我名义上的夫婿,有我名义上的家,却没有一丝温暖。陡然间,全身无力,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失落孤独。
靠着廊柱,我怔怔望着庭中,忽然问道,“玉秀,你今年几岁?”
“奴婢今年十五。”
我凄然一笑,“十五……”
语声未落,眼泪竟扑簌簌落下来。我的十五岁,人生已经彻底翻覆。
“王妃……”玉秀惶然叫我,突然站起身,急急拉扯我袖子。
回转身,走廊不远处,萧綦大步朝我们走来,跟在身后的几个将领尴尬地退到一旁。
他到面前时,我还来不及拭干泪痕。
两个人相对无语,一阵微风吹起我衣带飘拂,透衣生凉。
他皱眉,却仍是温言道,“这里不像京城,四月还凉,怎能穿这么少就出来。”
我淡淡一笑,“有劳王爷挂虑。”
他默然,我也无言以对,当即略一敛身为礼,转身便走。
“——阿妩”
我顿住,怔怔回眸,他怎么知道我的乳名。
他立在那里,只着一袭宽襟广袖的黑色锦袍,高冠束发,不若戎装时威严,却另有一分清峻。
“回房去吧”,他柔声道,“这里通向书房,常有外人走动,有碍你休养。”
我淡淡看他,“王爷还有别的吩咐么?”
他深深看我,似有话说,却终是无言。
意迟迟
毕竟是暮春了,夜里倒也不觉得凉。
沐浴过后,长发半湿,我慵然倚在窗下,玉秀用一柄月牙梳轻轻梳透长发。
“玉秀,我长得凶神恶煞么?” 我懒懒问。
玉秀扑哧笑出声来,“要是凶神长得都跟您一样,怕就成了仙女了。”
“那你们到底怕我什么呢?”我扬眉看她。
这丫头渐渐跟我熟了些,也不那么局促了,见我笑容温软,便小心翼翼说道,“您是皇城里的郡主,自然手段厉害……”她悄悄看我一眼,“况且,您连王爷都敢打……”
我愕然,“我什么时候打过王爷?”
玉秀脸上浮起古怪的神色,想笑又极力隐忍,“那天,王爷从内室出来,脸上还有手指印呢!”
玉秀拍拍胸口,“那可吓死我们了,借一百个胆子,也没人敢对王爷动手呀……如今府里上下都说,王妃可是真真不得了呢!”
原来如此,那一记脆生生的耳光,没能泄我心头之恨,倒让我的悍名人尽皆知。
怔了片刻,我到底忍不住,纵声大笑,心中悒郁仿佛也淡了几分。
突然之间,渴念起徽州行馆的美酒,竟是好久不曾沾酒了。
“府里有没有酒,去找壶好酒过来。”
不过片刻,玉秀拎了只酒壶,悄悄跑回来。
好浓冽的酒香,一闻便知是好酒。
让玉秀退了出去,我独自一人倚在窗下,举壶就口,仰头就喝。
边塞月色如练,依稀记起,曾经有一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月色,那个白衣萧瑟的身影,立在月下……贺兰箴,不知如今逃到了哪里。
我一定是醉了,怎么无端端想起了贺兰箴。眼前渐渐有些迷离,右肩动弹不得,左手又不若右手灵活,几次举起酒壶,却洒了自己衣襟半湿。
壶中渐渐空了,我仰头,想倾尽最后一口,陡然手中一空,那酒壶被人劈手夺去。
不待我睁眼看清,腰间一紧,被人拦腰横抱起来。
“贺兰箴,你放手——”我神智昏乱,脱口叫道,“不许碰我,我夫君是盖世的英雄,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