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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平时夏兄完全游离于他们之外,与他们没有任何交往,更谈不上通常所说的“战
斗友谊”,可他毕竟是师兄,命运把他们卸在了同一条船上,就应该同舟共济,齐
心协力,将命运之舟划向彼岸。现在,师兄遇到了困难,他需要心灵的慰藉和实质
性的帮助,作为师弟、师妹,姚江河与明月都不能袖手旁观。他们是在放假的前一
天一同走向夏兄蜗居的臭不可闻的斗室之外的,看过夏兄贴在门上的对联,姚江河
与明月的心里很不好受,觉得有一种苦味在香苔底下泛滥着。敲了许久的门,夏兄
才开,手里依然捧一本厚厚的大书。见他戴一架深度眼镜,镜片的底光像乱石一样
纵横交错,二人颇感吃惊。夏兄平时是不戴眼镜的。
夏兄并没让二人进屋,他的腰微微佝偻,沉甸甸的大书压迫着他筋脉毕现的手,
使他显出力不能支的模样。明月首先跨进去了,姚江河跟了进去。明月的右手,情
不自禁地甩动起来。她企图赶走那股氨基酸混合着汗臭的难闻气味,那气味却如绿
头苍蝇,在被驱赶之后,又迅速地发起疯狂的反扑。
夏兄手足无措起来,像两个陌生人突然闯进了他幽静的灵魂深处。
“看啥书?”姚江河关切地问。
“我读《先秦文学的人文精神》。”夏兄模糊地答道。他是讨厌在“书”前面
用一个“看”字的。书怎么能看呢?书只能读!看书是走马观花,不求甚解。
夏兄“读”的书是闻教授的经典著作。
“你要准备明年开学的补考呢,”明月语调真诚地劝导师兄,“闻教授这本著
作,许多著名学者研究起来都感到吃力,完全可以放一放,以后再读。因为这本著
作与你要补考的内容几乎完全无关。”
明月的话音刚落,她就发现师兄高高的颧骨不停地抽搐起来。
一种深沁到骨髓的悲哀,完完全全占据了夏兄。如果说,他读书缺乏目的是不
公平的,因为他毕竟从一个高中生一步一步地考上了令人羡慕的研究生,尽管是自
费,可也有一个录取分数线,低于这个线学校是不会收的,何况还是大师级的闻教
授的门徒。然而,从根本上说,夏兄读书的的确确缺乏目的,他并不把学历的逐步
升级当成一种资本,而仅仅看成一种学习的必然结果。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攻读研
究生的过程中,他还要面临着补考甚至被逐出校门的威胁。这种威胁是现实的,更
是对他数十年苦读的一种彻底的否定。
悲哀之后的夏兄明显地烦躁起来。这是深冬,沁人肌骨的寒风从大巴山的山凹
里源源不断地刮过来,夹带着大山林木的腐臭气息,突破通州大学暗绿色的大门,
钻进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夏兄的掌心里却不断地冒出汗珠。他把潮乎乎的手
在裤腿上擦着,可根本阻挡不了汗腺的分泌,连圆溜溜的鼻尖上,也有了晶莹的水
滴。
姚江河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烦躁情绪,柔声说:“你好好准备。”转身对明月
说:“我们走吧。”
二人刚刚出门,夏兄重重地将门关了。
二人走过幽暗而深长的走廊,到了姚江河的寝室门边。
“进去坐坐?”
明月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因为远离厕所,姚江河的寝室比起夏兄也好不到那里去,脏鞋子臭袜
子堂而皇之地摆在屋中央;洗脸架上的一盆水,黑幽幽的,像是刚刚清洗过笤帚;
汗渍斑斑的被盖,像软软的一条蛇,随意地躺在床上;傍窗的写字台上,厚厚薄薄
的书本横七竖八地堆放一气。如果不是因为墙角略显整齐的竹书架和床头的巨幅世
界地图,这屋子是黯淡无光的。
明月不经邀请就坐在写字台前油黑油黑的藤椅上,姚江河就只有坐床了。
明月将屋子环顾一周,抽了抽鼻子,笑了笑说:“你这屋里少了臭味,多了酸
味儿。”“你们男人都这样,仿佛是一种风度似的。说实话,在我的心目中,这只
是一种不文明的表现。要我在这屋里呆上一个小时,我是受不了的。”
“看看表吧,你呆59分钟就可以离开了。”
明月被姚江河的话逗笑了,咯咯的笑声灌满一屋。明月笑起来和她说话一样,
有一种饱满的磁性。
“你难道认为这是文明的么?”她固执地问。
“不,这肯定是不文明的。但是,如果男人自己会文明,还需要女人干什么呢?”
“女人就是给你们收拾破烂的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世界从整体上说是男人的,男人好斗,为了区
区名利互相嫉恨,尔虞我诈,彼此残杀。如果这世界上没有女人,不从繁衍生息的
意义上讲,光是男人间无休无止的厮杀就可以剿灭人类。可是,这世界上偏偏有了
女人,女人性情如水,她以自己柔弱而坚定的力量,把好斗的大山巧妙地隔开了,
并以温柔的体肤,去丰富男人的情感,抚慰他们孤傲的灵魂。男人狂啸的热血,在
女人谴绪缠绵的抚慰中变得平和,这样,他们也由一架好斗的机器变成了灵魂健全
的人。因而,他们文明了。”
明月咀嚼着师兄的话,越是嚼得深入,越是觉得他是一个不易捉摸的男人。他
把生活中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恰如其分地哲理化了。然而,这不正是男人的本领么!
“照你说来,男人之间就没有友谊了?”
“有的,因为他们文明了。文明的重要标志是具有明快而畅达的思索,具有防
患于未然的忧患意识,具有更为远大的奋斗目标。
有了这些,他们就懂得了一个道理:把这世界创造得更加美好。不为别的,就
为了将他们由兽变为人的女人以及他们生育的后代。因此,男人之间不是没有友谊,
恰恰相反,他们的友谊比女人间的友谊更加牢固,更加深刻。”
“那么——男人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女人?”
“可以这么说。”
“他们的价值也仅仅体现于此么?”
姚江河含糊地点了点头。
“那些一辈子没有女人的男人呢?”
“他们的心中至少装着一个女人。”
“不见得,我看夏兄就不是。”
话题终于迂回到正路上来了。他们没有谈夏兄,可两人的心里都实实在在地想
着他,话题都为他而展开。
对明月轻淡而有力的反驳,姚江河无法作出回答,他想说:“夏兄根本就不能
叫真正的男人!”但这话太伤学友间的感情,是不好说出口的。他只好沉默,沉味
于夏兄自己营造的悲剧的氛围之中。
过了许久,他才对一脸期待神色的师妹说:“你刚才不该对夏兄说那种话。我
与他同过寝室,知道他凡事都很认真,认真得神经像嫩笋一样脆弱。”
明月觉得受了委屈,嘟哝道:“我不知道我的话错在哪里?”
“夏兄不是能够面对现实的人。”
“可我是真诚的。你不面对现实,现实要逼迫你面对。如果不早早提醒他,补
考不及格,他的前景就麻烦了。”
姚江河的内心,为师妹的真诚所深深打动。夏兄不是姚江河喜欢的人物,更不
是他崇敬的人物,可毕竟是同一师门下的学友——即使不是学友,只是一个路人,
明月能给予他如此真诚的关心,证明她的心地是善良的。有此一点就足够了。与此
同时,姚江河感到万分惭愧,他不仅没有给予师兄具有实际意义的关心,对明月所
遭受的打击,也没有过半点表示。
应该说,明月遭受的打击一点也不比夏兄轻,甚至更加沉重。
那天,她双手颤抖地捧着闻教授递过来的绿皮大书,当着两个师兄泪流满面。
她非常清楚闻教授的话是针对她而来,同时达到杀鸡给猴看的目的。一种尖锐的刺
痛,使这个自尊自强的姑娘感到头晕目眩。闻教授锐利的目光逼视着她,这目光与
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嘲讽。明月就在这目光的包围里将书撕成碎片,撕成蝴蝶一
样的纸屑。那些翩翩飞舞的蝴蝶,也终于经受不住枪弹一样的目光的重创,短暂的
美丽之后,纷纷倒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从今以后,你们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了。”
闻教授说,“回去吧!”三人逃跑似地退了出来,各自的心里都被浓重的阴影所笼
罩。行尸走肉一样回到寝室。那些日子,不知道明月是怎样度过的,只见她日渐地
沉默了,健康的肤色变得憔悴起来,正如一朵刚刚开放的鲜花,正当向她热爱的世
界吐露芳华的时候,却被无情的风雨摧折了。姚江河关注着她的每一点变化,惋惜
着她水灵灵的资质渐渐萎缩,却没有真正给予她一言半语的慰藉。
现在,他想弥补一下自己的疏忽,但是太迟了。迟到的安慰往往被人理解为矫
情。
“你是对的。”姚江河若有所思地说。
新学年开始,夏兄顺利地通过了补考,这是让姚江河与明月都感到高兴的事,
当二人到他的小屋去向他道贺的时候,夏兄居然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声:“请坐。”
因为这一声本来不需要的简单的礼貌用语,使姚江河和明月在夏兄的寝室比预定时
间多呆了半个小时。
每个新学年的开始,都是最轻松最愉快也是话题最多的时候,这是他们读大学
时就有过的经验。明月是川西人,川西的富庶使她仅仅二十多天就显得更加丰满了,
皮肤也变得白了一点。她异常兴奋,放假前阴郁的心态似乎被她不断膨胀的青春活
力逼走了。明月说,她第15次游了武侯祠,第20次游了杜甫草堂,每一次去,都感
觉到这两个古代的圣人沉重的教诲,在阴沉的天幕上哗哗抖落,雨点一样击打在她
柔弱的肩头,使她惭愧得不敢深入一步,只好急匆匆地退出来,将自己混入五颜六
色的俗尘之中,以免先人因对她寄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