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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大爷短短的胡须不停地颤抖着:“你到镜花滩拉过纤?”
明月认真地点点头。
岳大爷笑了,笑得小孩子一般灿烂。“好女子!好女子啊!”他不停地说。
“你知道不。我把那画拿回去给我的孙子看,他怎么说;他说:一个姑娘家去拉纤
。完全是自找的,随便去给别人洗衣服,当保姆、也可以混一个饭吃嘛!我就问他
:你知道这姑娘的身份不?他摇头,然后说:是郊外的农民吧?看她穿这一身,还
有点洋气呢!我就告诉他:这姑娘啊,是通州大学问笔教授的研究生!我那孙子腰
板一直,立即就不说话了;然后,他把自己关在他的小屋子里,一两个小时不出来
。饭弄好了,他妈去叫他,他才把门开了,递给他妈一大叠纸,纸上写满了字,是
他的保证书呢!姑娘,我那孙子以前打麻将,整夜整夜的不归家,现在洗手不干了,
除了上班。回来还要做家务,还要学习,好姑娘,是你挽救了他啊!”
岳大爷老泪纵横,那些浑浊的泪珠,在深深的皱纹里流淌。
在场的人无不感动。
明月也哭起来了,泪珠儿叭哒叭哒地掉在胸前。
过了好一阵,当大家情绪都平稳些之后,明月说:“老爷爷,你不该感谢我,
该感谢那个摄影师。我只不过是在镜花滩上玩,见装有原木的船搁浅了,顺便帮帮
忙而已。是那个摄影师把这个镜头抓住了,广为传播,才让你孙子转化过来的。”
岳大爷擦了擦泪说:
“都该感谢!都该感谢!”
“老爷爷,那画册还有积存没有?”
“还有几本。卖得很快,来一个人我就向他们推荐。”
“我全部买了。”
“全部买?为啥?是送人还是自己保管?我倒觉得不如卖给读者,万一转化了
一个我孙子那种人,作用更大呢!”
明月立即悲戚难禁,便咽着说:“我买去祭奠一个人。”
“祭奠?”
“是的”
“谁?”
“那个摄影师。他死了。”
老人立即显出惊慌的神色:“他多大年纪?怎么就死了?”
“二十七岁。”
老人立即不说话了,嘴却合不拢来。在场的人、包括那个豁达的女职工在内,
虽不知摄影师是谁,也无不为他英年早逝而感动痛心。
今早上,明月六点半起床,洗漱完毕,习惯性地打开她那个“梅花牌”小收音
机:七点钟是四川人民广播电台的早间新闻,她总是要听的。
刚一打开,播音小姐就介绍内容提要了,前两条是关于省委书记xXX视察某地
以及全省农民抗旱救灭的新闻,明月正在想:处在城市之中,竞然不知道农民遇到
了旱灾。自己都快变成公子王孙了!第三条新闻就来了,标题是;“著名青年摄影
家尚千里不幸遇难”。
明月在叠被子,听到这则预告,立即住了手,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凝神静听,
生怕碰倒了什么似的。
前两条新闻明月是模模糊糊地听过去了,第二条新闻,明月屏住呼吸,生怕漏
掉每一个字——著名青年摄影家尚千里不幸遇难本台消息:7月2日上午九点,曾以
恢宏的气势谱写过英雄史诗的大渡河上,漂浮着一具面目模糊的尸体。从上游下来
的船夫立即将尸体捞上岸去,并报告当地公安机关。公安人员赶赴现常从死者的上
衣里掏出一张身份证和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证,证件上写着“尚千里”。
尚千里原名南华,今年二十七岁,九O年毕业于中央艺术大学,成绩优异,校
方决定让他留校执教,他婉言谢绝,并向校长陈述了自己的理想,就是要用自己的
一双脚,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用那小小的镜头,谱写中国人民的理想、希望和执
著的奋斗精神。因此,他把名字改为尚千里。几年来,尚千里足迹所至,遍布陕西、
河南、甘肃、新疆、内蒙、黑龙江等地,拍下了许多气魄宏大艺术精湛的作品,在
《人民画报》、《中国摄影》、《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等报刊发表之后.
引起广泛影响。
今年,尚千里把四川作为自己关注的重声。自古就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之说.但四川人民不但顽强地生存繁衍,且成为新中国的农业大省,这无分证明了
四川人民和险山恶水抗争的韧劲。入川前.尚千里在日记中写道:“我要在四川那
块土地上,找到一种力,一种可以让石破天惊的力!”他先后到了剑门关、大巴山、
长江、氓江等地,留下了一大批张扬“力”的作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大巴山
下的洲河摄下的题名《历史》的作品,通过一个少女拉纤的特写镜头,有力地展示
了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力量源泉!该作品最先发表在《四川画报》上,迅速被多家
报刊转载.并收入近十种画册,引起极大反响。《四川画报》和转载这幅作品的报
刊,每天要收到数百封读者来信;但是.尚千里萍踪浪迹,无法把这些信件转给他,
许多时候,稿酬也不知寄往何处。就在尚千里遇难的当天,首都北京传来消息:
《历史》获国际青年摄影家作品大赛金奖,邀请他赴文艺复兴的先驱之地、世界闻
名的水上城市威尼斯领奖。遗憾的是,他永远也不能去了,只把一个摄影家的精神
和强烈的使命感留存人间!
尚千里是在大渡河边一柱高高的石崖上抢拍镜头,不慎坠崖身亡的。据当地一
个小女孩说、他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年轻人站在石崖的尖嘴上,拿着相机对着水面上
照。
水面上有一排松木木顺流而下,松木的上面,奇迹般地长出一棵小树来,生出
片片绿叶。摄影家被这种生命的顽强感染了,不想自己却从长年生活在水边的人也
不敢光顾的石崖上摔了下去。时间是六月三十日黄昏。
尚千里,湖北孝感人,他的不幸遇难,是艺术界的一大损失。
听完这则很长的消息,明月除了惋惜,并不感到特别悲哀,一个奋斗者不幸遇
难,只不过是发出生命的更为悠长的啸音,是用不着去为他悲哀的。过了一阵,明
月回想起那长发披肩的模样,想起那个孤独的影子,悲痛才慢慢浸润了她。
岳大爷把剩下的几本画册全部送给了明月,明月挥泪而别。
明月抱着画册,踽踽独行。从马蹄街走出来,在小摊上买了包火柴,向右插过
凤凰头,再向右穿行而下,走到大西街的尽头,就是滨河路了。下午时分,滨河路
上只有一些老头儿老太婆在作悠然的闲谈,有的也在小孩儿般地开着玩笑,把别人
的鞋偷偷地提走,拿到远远的树丛中藏起来,然后独个儿笑得抱住了肚子。暴涨的
洲河水全消下去了。夏天的河就是这样,可能一夜暴涨.也可能一夜消退。但留在
河沿上的污泥却滑溜溜的,拒绝人们靠近河沿;水是不够清亮的,淡黄的色彩,像
一张发过怒的脸,还没有完全缓解下来。
明月想从这里渡过河去,到对岸的镜花滩上。
像姚江河一样踩水过河于明月是不可能,她就四处看有没有渡船。在二十米之
外的下游,有一艘洲河上少见的大船。明月便沿滨河路走下去,看见那船分为上下
两层.大大的“滨舰”两个字,凸出在船头上。船的上面一层是敞开着的,地上竟
然铺有红绒毯,精致的竹椅和竹制茶几,颇为考究地摆设着。
这船是干什么的呢?明月从来没有看见过。
明月走近一个老者,问道:
“老人家,那船摆渡吗?”
老者看了明月一眼,不屑地“喊”了一声说:“摆渡?人家那么好的船用来摆
渡?告诉你,那是晚上有钱人休闲的地方!你这女娃娃怕是没见过世面罗!”
明月受了奚落,很是不快,被迫逆流而上,走出一公里左右,上通州桥,过去
便是水泵厂,在厂里曲曲弯弯地绕一阵,便上机耕道了。
被洪水吞噬的镜花滩,又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只是,扇面形的镜花滩已没那么洁净,那么柔情,那么美丽,即便是皓齿一般
的卵石上,也敷上了一层黄粉。在卵石与卵石相接的缝里,更是被褐色的泥浆填塞
得满满的,太阳照在上面,已不是先前那样明亮晃眼,而是泛出一种有些浑浊的光
。
明月整个儿望厂一眼镜花滩,就抱着画册,下了上坎,向滩面的深处走去。
她一直走到自己拉过纤的地方。
明月把画册铺开,面向尚千里消失的方尚,“噗。地一声擦亮了火柴。
微弱的火苗.舔着画册厚厚的纸张,蓝天骄阳之下,一束幽幽的绿光立刻升腾
而起。
这束绿光在明月的眼里扩大着,扩大着,像春草一般蔓延千里,一直与大渡河
边的那柱高高的石崖相连结。
画册烧完了,明月站立在镜花滩上久久不去。她环视着城墙一般的连山,关于
这山的历史和传说排山倒海地拥入脑际,脆弱的、带有杂念的灵魂里,像放进清洁
剂似的净化着。小时候父亲关于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记心里的教导,也在耳
畔回想着。人啊,有了精神才会崇高.才能真正的不愧为“人”。这种思考.明月
一直没有停止过,然而,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深入骨髓。
这时,背后有了喧腾之声,明月转身一看,是装了山货的木排漂流下来了。由
于刚刚涨过水,河道变得顺畅得多了,木排几乎不受任何阻碍,稳稳沉沉地问下游
划去。几个面色黝黑的青年,记着前辈水手的教导.每到镜花滩上,总要唱一段古
老的歌:(领)么么罗么么么啊唉罗唉罗么屋啊也唉罗唉罗么屋哩屋嗨么么么屋么
屋哩嗨唉罗么么屋.么屋么也屋嗨么也嗨唉罗唉罗么罗么哦么哦哩嗨唉罗么罗也嗨
啊嗨唉罗唉罗么也么哦么哦么也嗨唉罗唉罗啊嗨啊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