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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向左走,而是向右,傍着游泳池的围墙,缓缓而下。雷雨不但清新了空气,也把
地上的尘土冲涮得干干净净,踩在饰有小花图案的石板上,听脚步在宁静的校园里
发出空空的声响,那美妙无比的感觉,足以荡涤胸中一切块垒。走出十数支远,姚
江河看见清扫地面的环卫工人正挥舞着扫帚忙碌,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想向环卫
工人问声早,可他们旁若无人,是根本不会注意他的。
一直往下,路面坡度渐渐大起来,教师宿舍便在两边错落而立。在他们的阳台
上,都种了花草,长青藤软软的枝条,一直垂挂下来,像画在青幽幽的墙壁上似的
。艳艳的茶花,一串红和少量的葵花,像刚出浴的美女,轻轻地摆着头,把湿漉漉
的露珠儿贴在脸颊上。姚江河一路欣赏着走下去,一直走到这面坡的尽头。
摆在面前的,是一块不大的空地,空地的边缘,便是一条小河。
姚江河之所以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梦。
他对这里是极有感情的。
刚到通州大学读大学的时候,他们在这里上了半年课。
那时候,这块空地上有一幢砖墙砌的房子,便是他们的课堂。
砖墙房于是新砌起来的,显然是为了缓解教学楼紧张的临时举措。
当他们第一次远远地来这里上课的时候,同学们都很不愉快,有一种受歧视的
感觉。也难怪,老教学楼里的课桌和椅子,是宽大的,连成一体的,椅子还有靠背,
地上镶了清一色的花瓷碎片。这里呢,桌凳完全是中学生用旧了的,同学们就怀疑
是不是从哪个中学借的废旧物品。这巨不说,那地上全是沙,用脚一蹭,足可蹭出
半尺厚来!厕所更怪,是临时在教室左侧挖了一个丈余深的大坑,上面铺了木板,
踩上去忽闪忽闪,摇摇欲坠。木板的正中,用蔑席一栏,便构成了男女厕所,每天
课间,男女双方撒尿之声清晰可闻,久而久之,大家便从这奇特的声音里听出了个
性,男的能分辨出女的是谁,女的能分辨出男的是谁,彼此间便多了一层尴尬。……
可后来,他们全班同学都喜爱上这儿了,以致于半年之后要搬走了,都有些恋恋不
舍,坐在以前欣羡的正规教室上课,仿佛若有所失。
全都因为这条小河以及小河对面的土丘!
小河是无名的,弯弯曲曲地从土丘的那一面流来,流程到底有多远,地方志上
没有记载,问当地的老者,亦答不知。所知道的仅有一点,便是下去里许,便汇入
洲河之中。无名河宽丈余,深五尺左右,一年四季,极少见浑浊的时候,即便夏天,
洲河暴涨,小河也呈现出温柔的体态,清清冽冽地从容而来。尤其是秋冬二季,小
河更见风致!初秋时节,两岸的野花是不败的,在渐寒渐冷的风里,摇晃着小小的
脑袋,并不以即将来临的危险为意。秋深了,花落了,纷纷扬扬,将凋零的花瓣扬
到水里,任其漂流,那情形,就像成熟的女子要出嫁了,要远行了,留恋归留恋,
骨子里却并不悲伤!冬天一来,四山是寂寥的,热闹繁荣的通州城,也无可挽回呈
现出萧条的景观,这时候,小河就像善解人意的处女,即便有充沛的精力,也绝不
张扬,只把逼人眼睛的清寒,四面发射,可是,你并不觉得她冷,而是像一个流落
民间的宫廷女子,铅华脱尽,真纯焕然!
对姚江河来说,若要他在繁华与荒凉之间作出选择,他宁愿要后者。
事实上,对所有的思想者,甚至一般的文化人,都是如此。
小河的两岸,有一座石桥相连。
石桥有些年月了,桥栏上蹲着几个狮子,身上已布满黑斑。
同学们最乐意做的,是走过小河上的石桥,到对岸的土丘上看书。
土丘不高,离河沟约有二十米。土丘的顶上,是一块巨大的石盆,天造地设的
锅盖一般,将土丘严严实实地扣起来。石盆上照例生满青苔,太阳一晒,便于成硬
壳,却并无其他的繁杂之物。同学们往往是带了报纸,铺在地上坐下,翻开自己喜
爱的书来,就可以惬意地读一个下午。
没有谁有姚江河到土丘读书的时间多。
对他来说,又没有哪一次上土丘像那个暮秋的下午给他那么巨大的启迪。
稀薄的阳光,透过浮白的云层懒懒地照着大地。姚江河手里捧着一本新出的
《黄河》杂志,那上面有陕西作家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
姚江河如饥似渴地读起来,由于心急,他几乎是一目十行。
读了近两个小时,太阳黯淡了,姚江河的双目也疲倦了,他收了书,心想:这
部书,城里人是读不来的,因为他们缺少饥饿和艰辛的体验。然而,书中的主题,
姚江河是把握不准的。
之后,他转了个方向,向小丘的那一面望去。那一面是山,山上是层层的农田
。此时,一个农夫扶了犁耙,在农田里秋播,远远看去,也看得出那农夫的专注神
情。一时间,姚江河不知道是外面的故事跑进了书中,还是书里的故事跑到了外面
。他想起了在故乡真佛山下见到的情形。姚江河的母亲,也是一个农民,父亲故作
清高,不理农事,耕犁锄耙,全靠母亲。母亲捧着每一粒种子,都像捧着命根根。
正在姚江河遐思迩想之际,那秋播的农夫放开歌喉,唱道:哎!远望青山两草
稀呀,近看柏树长不齐呀,哦——山中树木有粗细,人有贤也有愚。
歌声浑厚,舒展,又如山一样嵯峨,野气之中透露出一种热辣辣的挚爱。
姚江河来了兴致,端坐静听——
耳听山歌唱得好,
摘片树叶来包到,
十字路口打开看,
飞的飞来跑的跑。
人生在世要学好,
人要参师井要淘,
井淘三道出清水,
人参三师武艺高。
人吃五谷长精神,
五谷杂粮地里生,
五谷不会平地长,
劳动才是命根根!
哎嗨哟,乖乖吼——
劳动才是命根根!
姚江河听得入迷。他以前认为山歌只有偏远山区的“下里巴人”才会唱的,没
想到在这通州城的近郊,也可以听到在老家才可以听到的歌谣!
当农夫连续数遍重唱最后一句的时候,姚江河心头一颤,眼前豁然开朗:劳动
才是命根根,不就是手中这部小说的主题吗?
他掏出笔来,在书的空页处激情满怀地写道:“人世间,劳动最光荣!如果我
上大学,也像某些‘天之骄子’一样高呼六十分万岁,那么,从我跨进大学校门的
第一天,我就标志着我理想的旗帜已经倒下!劳动吧!像农夫一样,劳动不仅使你
成功,还会清洗你的灵魂……”几年来,他就靠这一段笔记滋养着,以优异的成绩
结束了四年的大学学业。
遗憾的是,毕业之后,他的那本《黄河》杂志丢失了,那一段话,便也在心中
淡忘了。要不是妻子顾莲,他无法想象自己的一生将会平庸到何等地步!
在这万物还在慷睡的清晨,姚江河再一次跨过那古老的石桥,信步登上土丘。
士丘依然,只是那些被太阳晒成硬壳的青苔,被昨夜的大雨不知冲测到哪里去了。
干干净净的石盆上,是润润的湿。
姚江河站立土丘之上,在内心里呼唤着大学时候的豪情。之后,他走到自己曾
读过《平凡的世界》的地方,竟然有一种热烈的力量,从地底升上来,灌入他的脚
心。“归来吧,魂兮!”姚江河喃喃地说。他所呼唤的“魂”,便是那一份信仰,
那一份精神支柱。
四山还在静穆,通州城里已有散淡的车声人语了。
天色已经明亮起来。
姚江河像找回了一件重要的宝物,满意地加快步伐,回了校园。
桃江河并不想从原路返回宿舍,在错落的教师宿舍地带,他向左前方斜插去。
路是少有人走的小路,灌木丛生,一眼望去,是清亮亮的绿色走廊。依恋在叶片枝
条上的雨水并没有掉下来,见翩翩少年从此经过,都迫不及待地跳到他裤腿上来了
。
前面是一个标准的足球常足球场的周围,用锯木粉铺设了四百米的环形跑道。
此时,球场上虽有遍布的积水,可打拳踢腿跑步的人让空荡的场地充满了无限生机
。看台上,远远近近坐着晨读的人。他们有的读古文,有的读散文,更多的是在读
英语。姚江河的心扑扑地跳腾起来——这不就是我的大学吗?
当他正激动不已的时候,一个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姚江河吓了一跳。
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中文系三年级的一个男生,他们彼此认识的。
“我好痛苦噢!”那男生哭丧着脸说。
“为啥?”
“还为啥?不就是这鬼东西么!”男生扬了扬手中的《古代文逊。
姚江河笑了笑,正想说什么,那男生却抢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我们那老
师古板得要死,都啥年代了,他还用他那老一套教书!两千多字的《离骚》,硬要
我们背,并说期末考试肯定要考,不是整死人么!屈原师傅也是,自己写起顺乎,
还名传千古,可把我们害苦了!”
姚江河心里很不愉快,开始想对他说的话也就不说了。
“喂,江河,你们当年背不背?”
姚江河点点头。
男生有些沮丧:“真是要背么……到底考不考呢?”
姚江河又点点头。
“我不相信全都考,肯定是选一个段落或几句话来默写,你们当年考的哪些?”
“我忘了。”姚江河冷冷地说。
那男生没了兴致,长长地“唉”了一声,就像赶任务似的兀自念道:“帝高阳
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并从姚江河身边
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