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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加代在房间里飞快地收拾起自己的随身东西,她提着旅行包走出房门,却看到邦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邦子平静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的。”
加代说:“奶奶,我也有自由。为了家庭和家业而牺牲,那都是古老的故事了!我可不会做那么过时的事!”
邦子说:“事到如今你还没有清醒过来!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都一个月了,他对你不闻不问,对你的事情漠不关心。不管你有多么爱他,这样的人也不会让你幸福的,你只会有吃不完的苦……”
“我知道……可就算这样我也认了。就算我等他一辈子,我也不会后悔。这是我的人生,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邦子喝道:“加代!”
“加贺屋随便让谁来继承好了……我一点也不留恋加贺屋的财产,我不愿意被这些东西束缚住。忘了我吧!您就别说什么了,让我走吧!”说着,加代逃也似的想要离开。邦子慌忙抓住孙女:“加代……你不能走啊。加贺屋是你的。奶奶一直守着加贺屋,就是为了把它留给你。我不会把它给别人的,奶奶心里只有加代一个。”
“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想要继承加贺屋啊!对我来说,还有比加贺屋更重要的东西……请您原谅我吧!”说完,加代挣开邦子的手,就要朝外走去。邦子拼命地拦着,两个人拉扯起来。突然,邦子痛苦地蹲了下去。
加代大惊失色:“奶奶……”
邦子瘫倒在地上,加代想要丢下奶奶不管,自己趁机离开,可是终究狠不下心这么做。她轻轻地摸了摸奶奶,脸色变得煞白,拼命地大叫起来:“来人哪……快来人哪!”
邦子昏昏沉沉地躺到了房间里。美乃忍不住责备加代:“现在你该不会还要去东京了吧?奶奶弄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谁的错?连大夫都说奶奶是因为长期操心过度才累坏的。自从你离家出走,奶奶为你担了多少心啊!再加上小夜的事……”
美乃含着眼泪,继续说道:“要是你再让奶奶伤心的话,本来能治好的病也治不好了!奶奶为了加贺屋的继承这件事,不知道伤了多少脑筋……”
加代凝视着奶奶,不禁心如刀绞。
数日后,阿信收到了加代这样的来信:
……因为这些事情,我回不了东京,万般无奈,我昨天只好去相亲了。不过,我并没有决定要招个女婿来继承加贺屋。哪怕等一辈子,我也要等待浩太先生,我的心情并不会改变。不过我也怀疑,为了等待一个已经把我忘记了的人,而让家里人如此伤心,我这样做是不是非常愚蠢?……
阿信非常理解加代的痛苦。尽管她时常来到加代的房间打扫,但已经不再希望她还会回到这个地方,而是希望她就此忘记浩太,顺利地继承加贺屋。阿信并不知道这样做将来对加代会有多么残酷,她只是深信,对加代,以及对自己有恩的加贺屋来说,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在酒田的加贺屋,家人们不顾加代的意志,正在紧锣密鼓地为她招婿上门做着准备。
邦子正躺着静养,美乃把新娘的礼服挂在面前的衣架上,说:“母亲,礼服已经做好了。母亲的眼光真是好,这个花纹多美啊!加代长得又高,穿上去更显得漂亮!”
邦子说:“要是能够看到加代穿上这件新娘的礼服,我就是死也瞑目了!但愿能在我活着的时候办了喜事……”
美乃说:“您身体不要紧的。母亲是因为积劳成疾,心脏有些弱,只要您安心调养,很快就会好的。连大夫都保证您没事的。”
邦子苦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了。只要我能够亲眼看到加代的婚礼,那么不管哪一天大限来到,我都没什么牵挂的了……不过,在看到加代的婚礼之前,我是不甘心的……”
加代坐在一边,实在难以忍耐。
来到起居室,美乃说:“你听到了吧?不能再磨磨蹭蹭的了。要是心脏病再发作一次,奶奶可就难保了。无论如何婚礼要尽快举行……”
加代无语。美乃说:“奶奶替你操了那么多的心,早点举行婚礼,就算是你向奶奶道歉吧!明白了吗?”
加代说:“在这之前,让我去一次东京吧……”
美乃不悦地说:“你又来了!你想把奶奶逼死吗?奶奶的病最怕的就是生气上火。你在东京的那些行李扔了算了。只要托付给阿信,她会帮你妥善处理的。用不着你去东京。”
加代痛苦地沉默着。可是尽管如此,她并没有对浩太彻底死心。如果浩太能回来的话,加代就会狠下心来抛弃祖母、父母,还有加贺屋的家业,去追寻自己的道路。怀着这样一缕希望,加代期待着阿信的消息。
阿信出师已经满一个月了,这天来到多香家里问候师傅。
第十一章 龙三(13)
多香高兴地说:“是吗?已经有一个月了啊,看来你干得还不错嘛。”
“是,托师傅的福,以前照顾我的那些客人又帮我介绍了新客人……现在我每天大约上门给十个人做头发。”
多香赞叹道:“哎,这很不错啊!”
阿信说:“我也给客人们降低梳头的工钱……每一位收一毛钱。”
多香吃了一惊:“一毛钱?”
阿信赶紧说:“这和梳日本发型不一样。再说我刚出师,手艺并不怎么高。不过,有的客人觉得满意的话,还会另外给些小费。”
多香说:“听说你还替人做衣服,房东很佩服你呢,说阿信真是又勤快又能干。”
阿信不好意思地说:“我光是替客人们做头发,每天都会有很多空闲时间,什么都不做的话,怪可惜的。做点衣服,差不多能挣够房租的钱呢。”说着,阿信笑了,“上个月,光是梳头的工钱就挣了三十二元……再加上小费和做衣服的钱,一共是四十七元六毛五分。”
多香赞叹道:“哦,在你这个年纪,真是不错啊!”
“这都是拜师傅所赐。这一点东西不成敬意,只是想表示一下对师傅的感激。”说着,阿信取出一个包裹,“这块料子不知道您喜不喜欢,您就随便做件平常穿的衣服吧。”又取出一个包裹,说,“这是送给大家的点心……”
多香说:“阿信,你的这份心意我很高兴,不过你不必这样。我在别的徒弟面前都是说是你自己决定要离开这里,自己想要另立门户的。所以,你独立做生意的时候,我故意一点不照顾你,你搬家的时候我也故意不让她们帮你,就是为了划清这个界限。”
阿信不做声了。多香又说:“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赤手空拳闯出来的,以后你千万不要再这样做了。比起我们来,你在乡下的母亲还在为你担心呢!你要是有钱给我买这些东西,干吗不先给你的母亲买点什么呢?你辛辛苦苦忍耐了三年,现在终于能孝敬母亲了!”
阿信感激地说:“是。”
多香欣慰地说:“太好了……阿信,现在你终于完成你向去世的姐姐许下的诺言了。”
“师傅……”
“不过,客人其实是很可怕的。如果你在一个客人身上马虎了一下,可能很快就会被所有的人抛弃,所以要认真地对待每一个客人———在阿信面前说这些,可能是班门弄斧了!”说着,多香笑了起来。阿信感激地看着师傅。
这天夜里,阿信给阔别数年的在山形老家的母亲写了信。阿信这一个月挣到的钱,扣去房租、生活费,还有给师傅和朋友们的礼物用去的钱,还剩下二十元,她打算把这二十元钱全部寄给母亲。这可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二十元啊!
阿信把二十元钱摆在桌子上,都是做头发挣来的工钱,净是些一角一分的零钱,她默默地望着这么一大笔钱,回想起自己七岁的时候出去帮佣,为了一年一袋白米的工钱而历尽辛苦,抚今追昔,不禁感慨万千。
说到阿信第一次寄回家的这二十元钱,阿圭并不能确切体会出它的分量,于是问道:“当时二十元是很大的一笔钱吗?”
阿信说:“那是1919年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刚结束,经济好得不得了。物价涨得飞快。米一升卖到了六毛钱,人们都叫着受不了了,不过当时一般工薪阶层的月薪是二十五元或者三十元左右。”
阿圭说:“那么说,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一个月能挣到将近五十元钱,实在很了不起啊!”
阿信说:“那时候我每天给大约十位客人做头发,每位客人收一毛钱。因为经济非常景气,咖啡屋的生意兴隆,女侍们挣的钱也很多,大家都很大方。有人会给我不少小费。现在回想一下,那个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了。在那之前,我在师傅家一直干了三年,一分钱也不挣,突然间每天都能挣很多钱,真像是做梦一样啊……”
阿圭笑道:“哎,奶奶现在可是掌握着一年营业额有好几亿元的超市啊!”
阿信说:“有些时候,一分钱甚至可能会比现在的一亿元更让人觉得珍贵……不过,人是很容易忘记当时珍惜的心情的,无论有多少钱也不满足,不能理解一元钱的宝贵之处,这真是不幸啊!”
阿圭叫道:“说得我好惭愧啊!”
阿信说:“我们彼此彼此。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忘记了我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手艺挣到那四十七元六毛五分钱时的欢喜和感激了……”
阿圭感叹道:“十九岁啊,那真是人生的春天……那是奶奶的鼎盛时期啊!”
阿信说:“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终于时来运转了,可是……”
阿圭诧异地看着阿信。阿信突然说:“我们去酒吧喝酒吧!”
第十一章 龙三(14)
“宾馆里的酒吧,可是很贵的啊!”
阿信说:“可是如果不喝的话,我今晚会睡不着觉的。”
阿圭不解。阿信又说:“因为我又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