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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成功的戏曲与它的音乐之间获得预期的和谐,戏曲便达到了最高度的,为话剧所不能冀及的壮丽景象。因为在舞台上生动的形象,各自划出律动的线条,在我们眼前简化为一条曲线这么清楚,所以这些线条的交错,甚至在丝毫不爽配合舞步的和声变化上,也可以听出来。我们通过和声变化,直接领悟到事物的关系,是耳闻目睹,绝不是抽象地体会;我们通过它,也认识到:一个性格或一条律动线条的本质,只有在这些关系上表现得最为清楚。既然音乐这样有力地强迫我们比以前见得更广更深,使得剧情在我们眼前展开,象一片最纤巧的薄罗:舞台的境界便无限地扩张,显现在我们反心内视的慧眼之前,仿佛由里及表予以阐明那样。使用文字的诗人,即使努力要做到从内部展开和阐明眼前的舞台境界,可是他以歌词和概念这些不完备的手段来间接说明,又怎能提供这样的效果呢?固然,歌乐悲剧也要使用文字,但它同时兼用音乐,——歌词的基础和根源,——所以能够给我们从里及表地阐明歌词的发展。
然而,关于上述的过程,我们还可以明确地指出:那不过是一种壮丽的假象,即上述的梦境幻觉。我们靠它的影响而得免于醉境的感情压抑和过度兴奋而已。其实,音乐对戏曲的关系毕竟恰好相反:音乐是实在的世界理念,戏曲仅是这理念的余晖,是它的孤立的阴影。所谓律动线条与人物形象之一致,音乐谐调与人物性格之一致,正确地说,是同我们在欣赏歌乐悲剧时所设想者恰好相反。我们可以非常鲜明地把人物形象写得慷慨激昂,生动活泼,从里及表地予以阐明,但是形象始终不过是一种现象,从现象引向真正的实在,引向世界的心灵,是没有桥梁的。然而,音乐是世界的心声,纵使无数这类现象可能通过这种音乐而出现,但是它们永远不能竭尽音乐的妙谛,而往往只是它的表面写照罢了。关于音乐与戏曲的微妙关系,用灵肉对立这种完全错误的庸俗见解,当然不能说明甚么的,反而把一切扰乱;可是这种非哲学的浅薄的二元论,却似乎已成为我们美学家所乐意接受的信条,——天晓得是甚么原因——至于现象与物自体的对立,他们就一无所知,或者不知为甚么不愿意探讨。
从我们的分析,可以断言:悲剧的梦境因素,凭借它的幻象,业己完全战胜了音乐的醉境的原始因素,从而可以利用音乐来达到它的目的,也就是说,使音乐最清楚地阐明戏曲;可是,当然必须补充一个十分重要的条件:即,在最重要的关键,这种梦境幻象会遭到破灭,烟消云散。戏曲,借赖音乐的帮助,便在我们眼前展示,一切形象和动作都从内部予以清楚的阐明,所以我们宛若目睹机杼忽上忽下,织成锦帛;——于是戏曲达到一个完整的效果,在一切梦艺术效果以外的效果。在悲剧的总的效果上,醉境因素再度占了优势。悲剧的收场就带有一种在梦境艺术领域中不能听到的调子。因此,梦境幻象便显露出它的真相;它在悲剧演出时,竭力遮掩真正的醉境效果,但是这效果是这样有力,结果甚至把梦境戏曲推到另一境界,于是它开始用酒神的智慧说话了,甚至否定了自己和它的梦境景象。所以,悲剧中的梦境因素和醉境因素的微妙关系,其实可以用梦神和酒神的兄弟关系来象征:酒神讲的是梦神的话,但是梦神也终于讲出酒神的话,于是悲剧和一般艺术的最高目的便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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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的诞生
第二十二章
请关心的朋友单凭自己的经验,想象一部真正的歌乐悲剧的效果。我想,我已经从两方面描写了这效果的现象,所以您现在能够说明您的经验了。您会记得:看到在您面前表演的神话,您觉得自己被提高到一种〃全知〃的境界,仿佛您的视觉能力不仅是一种外在的能力,而是能够洞烛内蕴的,仿佛现在您凭借音乐的帮助,目击意志的沸腾,动机的斗争,激情的澎湃,一切了如指掌,宛若见到无数生动活泼的线条和图形在眼前,因此您能够潜入下意识情绪最微妙的秘奥之处。正当您感到自己对具体化和形象化的要求达到最高度时,您就同样明确地觉得:这一系列的梦境艺术的效果,还是不能产生无意识的静观的幸福心境,象造型艺术家和史诗诗人,也就是说,真正梦境艺术家,以其作品所能唤起的那样;这种心情,就是在无意识的静观中达到的个性(individuatio
)境界之明证亦即梦境艺术的高峰和精髓。您看到形象化的舞台境界,可是您否定它。您见到眼前的悲剧英雄具有史诗的明确性和美,可是您对英雄的灭亡感到快慰。您极其深入地了解剧中情节,可是您愿意逃入不可知的境界。您觉得英雄的行为合情合理,可是当这些行为促使英雄灭亡时,您反而更为精神抖擞。您对于英雄所受的苦难悚然惊心,可是您预感到英雄将带来一种更强烈的快乐。您比平时见到更广更深,可是您宁愿视而不见。我们如何推究这种奇异的自我分裂,这种梦境高峰的崩溃呢,它可不是由于酒神的魔力吗?这种魔力虽则表面上掀起梦境情绪,使它达到顶点,却能够强迫过分的梦境力量为它服务。所以,悲剧神话只能理解为以梦境艺术为媒介的酒神智慧之象征;神话把现象界引到它的极限,直到它否定自己,而竭力再度投奔真正唯一的实在之怀抱,于是它象绮瑟那样,似乎要高唱它的超脱的辞世曲了:
在欢乐之海的
澎湃波涛中,
在大气之流的
宏亮回声里,
在宇宙呼吸的
吹拂的一切,
沉溺了,淹没了。
无常识的,最高的狂喜!
所以,我们从真正审美观众的自身经验,可以想象出悲剧艺术家本身:他象一个多产的个性化之神,塑造出他的人物形象,在这意义上,他的作品就很难说是〃模仿自然〃了;另一方面,他的强大的醉境冲动吸取了整个现象界,以便预示在现象的彼岸,因现象的毁灭,将出现太一怀抱中之艺术根源的最高快感。当然,关于梦神和酒神亲如兄弟的关系,他们如何重返故乡,以及观众的梦境的或醉境的兴奋,我们的美学家不能撰一词,可是他们却不厌其烦地缕述英雄与命运的斗争,道德世界的秩序之胜利,悲剧所起的感情净化作用,而视之为真正的悲壮。这种老生常谈,使我想到他们可能是毫无美感的人,他们在听悲剧时,堪称为卫道之士。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从没有人提出一种关于悲剧效果的解释,根据艺术实况,根据审美活动,以推断观众的心理。有时,人们认为〃怜悯与恐惧〃是庄严剧情所促使的,减轻痛苦的感情渲泄;有时,认为我们看到良善高尚的道义的胜利,看到英雄为道德的世界观而牺牲,便感到扬举和兴奋。固然,我深信,对于大多数人,悲剧的效果正是这点,而且仅仅是这点;但是,由此可见,这些人,连同对他们解释的美学家,并没有把悲剧作为最高的艺术来欣赏。所谓病理的渲泄,亚里斯多德的catharsis-,——语文学家不知应该把它归入医学的,还是道德的现象,——使人想起歌德那有名的猜断。他说:〃我对于病理学不大感兴趣,我也从未成功地写出任何一种悲剧场面,所以我与其探讨,毋宁避免这个问题。也许这是古代人的另一优点吧:在他们最高的感染力不过是一种审美的游戏;在我们,就必须借助于逼真的描写,始能产生这样的作品?〃就歌乐悲剧而论,我们往往发现最深的感染力其实只是审美的游戏。现在根据我们这辉煌的经验,就可以肯定歌德的意味深长的问题,现在根据我们这辉煌的经验,就可以肯定歌德的意味深长的问题,所以我们颇有理由相信:现在我们可以初步成功地描述悲剧的原始现象。现在,如果还有人总是高谈那些在美感领域以外的代替的效果,觉得自己不能超过病理学道德学的解释,他定必对自己的审美能力感到失望;那末,我们就劝告他依照格尔维诺斯(Gerinus)的方法解释莎士比亚,努力去探讨诗的正义,这是无伤大雅的。
所以,随着悲剧的再生,审美观众也复活了。以前,代替他们坐在剧场里的观众,往往是道貌岸然自命博学的quid pro quo(鱼目混珠)的怪人,即所谓〃批评家〃。以前,在他的范围内,一切都是矫揉粉饰的生活假象。演剧的艺术家真不知如何对付这样吹毛求疵的观众;所以演员,以及鼓舞他的剧作家或曲作家,都要煞费苦心地在这样无聊、自负、不识鉴赏的观众身上,寻找一点残余的情趣。然而,向来就是这类〃批评家〃构成观众:中学生,小学生,甚至最无害的妇女,已经不知不觉地被教育和刊物养成这样的艺术观。艺术家中的优秀份子,对付这样观众,唯有指望唤起他们的道德宗教情操;在其实应该以强烈艺术感染力使真正观众心荡神驰的场合,剧作家反而要乞援于道德世界的秩序,或则要鲜明地刻划一些重大的,至少是激动人心的,当代政治社会倾向,例如,爱国运动或战争时代,国会辩论或犯罪裁判,使观众忘记了挑剔而被这类感情吸引;——这已经去艺术的真正目的甚远,而必然直接陷于对这种倾向的迷信。然而,向来一切假艺术所遭遇的命运,在这里发生了:这些倾向非常迅速地衰落了,譬如,使用戏剧为民众教育的手段,这种倾向,在席勒时代是严肃对待的,现在已落于不足为训的古风废习之列。当批评家雄霸于剧场和音乐厅,当新闻记者控制了学校,报纸支配了社会,那时艺术便沦为茶余酒后的闲谈,审美批评被目为结团虚荣、狂乱、自私、加以毫无创见的可怜虫之手段。叔本毕曾用豪猪来比喻这种人的性格;其结果,是艺术从来没有被人谈论这么多,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