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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多你替我出个主意,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在大宛都督府内,赵怀旭的地位非常特殊王洵可以保证无论自己做何种选择,沙千里和黄万山等人都会不折不扣的追随却不敢确定,这位亦师亦友的老将,在听闻封常清的下场后,到底会做如何打算?
赵怀旭的表现还是像先前一样出人意料,摇了摇头,继续答非所问,“封帅何尝只是待子达如自家子侄对赵某,也有知遇提携之恩,子达出城之时,赵某就已经知道他离开的原因了,但害死封帅的真正元凶,又岂是区区那几个太监?何况皇帝陛下杀封帅的真正原因,也不是由于他打了败仗,而是怀疑他要步安禄山后尘我等真的要起兵造反的话,岂不等同于坐实了封帅头上的罪名?”
“是啊!王某想起来,便觉得进退两难。”王洵终于明白了赵怀旭的意思,有些惊诧,但多的是无奈,“要报仇的话,恐怕我等就只好去投靠安禄山了,可弟兄们不远万里回来拱卫京师,临走到目的地了,却竖起了反旗,军心和士气怎可能不一落千丈?”
“关键的是,安禄山那厮不可能长久。”赵怀旭咬了咬牙,一语道破问题所在,“朝廷虽然最近几年屡出昏招,但开元年间的繁华,还被百姓们记在心里,而安禄山那厮,起兵之后一路杀人放火,根本得不到民心。”
“安禄山的军纪如何,王某早有耳闻。”屋子里的空气有些冷,王洵被冻得接连打了几个哆嗦,双臂抱住肩膀,叹息着道:“眼下王某的家人都在京师,真的帮叛军破了城,恐怕这辈子心里都不得安生。”
“岂止是不得安生。”赵怀旭苦笑,“恐怕封帅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你我,这里有一封信,大将军不妨看一看看了,你就明白属下为什么不想给封帅报仇了。”
“信?”王洵楞了楞,犹豫着伸出光溜溜的胳膊,“哪来的信,这是封帅的字体?封帅什么时候给你的信?”
“不是给属下的,是给长安城中那位圣明天子的,”赵怀旭抹了下脸,声音有些沙哑,“属下搜检那个死钦差的遗物时,在一堆金银细软中翻到了它……”
没等他把话说清楚,王洵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拜读才扫了开头几行字,视线已经再度被泪水模糊,“……臣之此来,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冀拜阙庭,吐心陛下,论逆胡之兵势,陈讨捍之别谋,酬万死之恩,以报一生之宠,岂料长安日远,谒见无由;函谷关遥,陈情不暇臣读《春秋》,见狼瞫称未获死所,臣今获矣。”
信上的字写得很潦草,个别地方甚至出现了笔画断续现象,可见封常清写此信时,是在强行压制其自身的感情。
泪眼模糊中,王洵仿佛又看见了封四叔的身影面对着边令诚那小人得志的嘴脸,面对着周围冷森森的刀锋,在临刑之际,这位一身正气老人并没试图替自己辩解,而是低声下气地乞求对方,再多给自己一点儿时间,容自己将数月来跟叛军的作战心得做个总结,给皇帝陛下,给后来的继任者,留一份宝贵的经验。
“天杀的狗贼!”王洵哽咽着揉了下眼睛,继续往下翻看,信其实为两份,其中一份为给皇帝陛下的遗表,另外一份,则对战事的总结与长远剖析,在老人家看来,叛军之所以能一路势如破竹,是因为准备充分,外加起兵突然,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而朝廷这边,无论是在战前准备还是临战动员指挥方面,都有很多值得总结的教训,但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无须再后悔。当下最重要的是,稳定防线,将叛军拖在潼关之下,安禄山所部兵马虽然骁勇,但最具威胁者,不过是那八千余曳落河,战死一个就少一个而大唐这边的士卒虽然缺乏训练,临阵经验不足,却会越打越强,越打精兵越多,假以时日,此消彼长,叛军的攻势注定要难以为继,所以,不急于跟叛军决战,以各种手段徐徐图之,才是最佳的破敌之策。
作为正面战场的辅助措施,封常清建议朝廷,从河东、淮南两个方向,适度起兵反击,牵制叛军,一旦将叛军完全压制在河南各郡,则其兵源和补给便要出现问题,届时,朝廷再派出使节对叛军进行分化瓦解,必然会使其分崩离析:
此外,在具体战术层面,封常清则针对曳落河野战能力强,而攻坚能力弱的缺点,建议朝廷采用诱敌深入的办法,将其引到不适合骑兵展开的山峦地带,单独歼灭哪怕是每次只咬掉其一小部分,也会严重打击叛军的士气,积少成多,但曳落河消耗得差不多时,叛军实力便不足畏惧了。
“估计是高力士那厮,准备拿封帅的经验来培养自家心腹所以才特地将这封信交给了姓冯的太监……”赵怀旭强压住心中悲愤,低声向王洵解释,“只可惜封帅耿耿忠心,却不知道,此信根本没被送到那位圣明天子之手。”
“嗯。”王洵哽咽着回应,泪水如雨下,几行黑字被泪水打湿,“……臣今将死上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注:史中,有封常清遗表全文读起来非常悲凉。
第五章不周山(四下)
暴雨在黎明前终于结束,随着一阵徐徐清风,乌云很快散去。朝阳从东方爬起来,将潋滟的光芒重新洒进华亭县,把整座城市从噩梦中唤醒。
街道上的尸体已经被人连夜拖走,地面上的血迹也被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扎在临街院墙和窗棂上的流矢被悄悄地拔出,砸坏的屋门,也被迅换上了新的。不刻意去查看,绝对看不出曾经有血战痕迹。一切都好像没生过,一切都好像是场梦,醒了,也就云开雾散了。
三三两两的衙役从街道上走过,拍开临街店铺的门,勒令店铺的主人重新营业。一张张扣着县令老爷官印的告示也贴在了街道最显眼处,县衙里的办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反复宣读告示中的内容:钦差大人是假冒的!此人是叛贼安禄山帐下的细作,专门敲诈各地官员和士绅,替叛军募集粮饷。华亭县的官员们都受了蒙蔽!是路过此地的安西采访使王大人,目光如炬,及时拆穿了骗子的身份,并将其就地正法。整件事情与华亭县的父老乡亲无关,采访使大人不会做任何株连……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些家伙整天惹是生非!听了办老爷的宣讲,临街店铺的掌柜、伙计们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官府的文告当中几乎处处都是破绽,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可钦差大人是叛贼假冒的也罢,是被采访使大人冤杀的也好,那都是神仙们打架,与升斗小民无关!百姓们能不遭受什么池鱼之殃就该烧香拜佛了,活得不耐烦了才会去替一伙已经死了的太监主持公道!
“大胆叛贼,假冒天使。招摇撞骗,罪不可赦……”沙哑的宣读声从城西响到城东,又从城东响到了城南、城北。还没到过午,全城百姓都知道了昨天那场风暴的“真相”!摇摇头,纷纷将悬着的心脏从嗓子眼又放回了肚子内。
不株连就好,不株连就好。至于昨天发生在大伙眼皮底下的那场杀戮,就当是噩梦好了。醒来之后,梦中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于是,大伙收敛起忐忑不安的心情,像平常一样,该出门找事情做的继续出门找事情做,该去买菜的买菜,继续去买米的买米。无论昨夜的风雨再大,生活终归还要继续,是不?
唯一令大伙感觉与以往不同的是,城中的秩序瞬间好了起来。四处敲诈勒索的地痞流氓们全都不见了,小偷和乞丐也完全失去了踪影。平素散漫惯了的团练们被组织了起来,在几张陌生的面孔敦促下,排着整齐的队伍,在街道上往来巡视。见到有积水的地方,立刻停下来帮忙疏通。见到有人滑倒,也如同孝子贤孙般上前搀扶、救助。有街坊受了团练们的热情帮助,心中感激,拿出来几个鸡蛋作为酬谢。后者却如同被蝎子蛰了般迅跳开,一边摆手一边低声哀告:“您老这是干什么?赶紧收起来,赶紧。咱们过去怎么得罪您了?无冤无仇的!您给我塞这东西干什么?这要是被那帮军爷看见,我就是皮肉再厚,也吃不住棍子打啊?”
“啊!”好心的街坊捧着鸡蛋,愣在了家门口。眨巴着眼睛适应了好半天,待对方的身影都逃远了,才笑着向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道:“该,恶人自有恶人磨。采访使大人怎么没早点儿过来?!早点过来,早就把你们给收拾成人样了!”
“不愧是封常清的关门弟子,一出手,就露出了名将的风范!”与普通百姓不同,华亭县的大小官员们,对王洵的底细知道更清楚些,内心当中的感觉也更为复杂。
钦差大人肯定不是假冒的,县令和主簿两个,曾经亲眼查验过此人的印信。那可是如假包换的正四品监门将军,皇帝陛下的贴身家奴!可这家奴在华亭县的作为,却实在不给其背后的主人长脸。自己巧立名目,勒索地方不说,还放任手下那些飞龙禁卫为非作歹。前后才几天功夫,就把华亭县搅得乌烟瘴气,连个可以安安静静喝酒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而采访使王大人,所做所为与钦差恰恰相反。除了暴起发难的那一瞬,偶然露了一下峥嵘之外,其他时间都是规规矩矩。就连他麾下那些异族亲卫,待人接物也都客客气气,从不仗着主人的势力四处招摇。
如果潼关被叛军拿下的那个谣言是真的,乱世当中,有这么一伙人来到了华亭,对地方上来说,绝对是福不是祸。那些侍卫们的身手,地方官员们在昨天下午有目共睹。而同样的一伙地方团练,掌握在张文忠手里时,便是一群没头的苍蝇,除了给地方上添乱之外,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