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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人!”两个小厮的肩膀剧烈地缩动了一下,然后带着几分慵懒答应。
“去吧,顺便叫个人来把碎片收拾出去。一群废物。”杨国忠板着脸,从牙齿的缝隙吩咐。
妹妹杨玉瑶那倾国倾城的艳名,他早就从有关人嘴里听说过。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介意。老实说,如果没有这个终日周旋于京城的达官显贵之间,将许多实权人物掠为裙下之臣的妹妹,他在朝廷里的地位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稳固。要达到安若磐石,光是一个做了贵妃,集后宫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妹妹玉环远远不够。皇帝陛下再爱屋及乌,也需要顾及朝中那些大臣的感受。而有了虢国夫人那里源源不断的各种隐秘消息,几次权力争夺中,他都稳稳占据了主动。
更难得的是,自己这个长妹特别擅长利用男人的保护欲。凡是跟她有过交往的,对杨家都非常仗义。除了这回单挑李林甫之外,在其他几次权力争斗中,包括上次驱逐京兆尹萧炅,在李林甫态度不明的情况下,仍有很多实力派大臣耐着虢国夫人的情谊,偷偷对杨国忠施以援手。
可妹妹玉瑶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去招惹皇宫里的那位。按伦常辈分,那是另外一个妹妹玉环的丈夫。做妹夫的半夜溜出皇宫,爬上妻姐的床,在民间尚不能为舆论所容,发生在李氏家族,让宗室们该怎么想?若是姐妹之间早有默契也好,偏偏又弄得姐妹生隙。万一后宫当中有别的女人趁机抢了妹妹玉环的宠,这笔糊涂账该怎么跟玉瑶去算?
当然,杨国忠很清楚,责任不完全在妹妹玉瑶这一方。住在皇宫里边的那位比妹妹大了近四十岁的妹夫李隆基,在私德上的确不怎么样。当年妹妹玉环还是他的儿媳的时候,就被这位公公勒令出家为道士,然后顺理成章地接进了皇宫。如今他传口谕让虢国夫人侍寝,难道妹妹玉瑶有胆子拒绝么?
正因为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现实,当听小厮们汇报说,虢国夫人今晚招待的可能是为极其尊贵的客人,杨国忠才恨得牙根痒痒。他无法将那个不要脸的皇帝陛下从大妹妹家中赶走,也无法以一个兄长的身份进入后宫为暗自垂泪的小妹妹主持公道,他现在能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个长得跟皇帝陛下相似的小厮,在其身上宣泄一番,以解心头之恨。并且还不能跟任何人说起其中缘由,以免给自家带来灭族之祸。
“大人,有贵客来访!”外面响起了门房的通报声,打断了杨国忠乱纷纷的思绪。
“不见!”杨国忠想也不想,干脆利落地回答。已经过了戌时,这个时候登门来访的,肯定又是向自己求要官缺的废物。李林甫老贼的眼睛正紧盯着,无论来人出多少钱,也不值得冒着被李林甫捉贼捉脏的风险,把手中的几个肥缺私下卖给他。
“是,是吉温,户部侍郎吉大人!”门房在外边犹豫了一下,低声亮出来访者身份。
“嗯!”杨国忠皱着眉头沉吟。吉温,非常时刻他来干什么?他就不怕被李林甫报复么?但转念想到吉温的为人,杨国忠立刻换上了一脸笑容,“请,速速请他进来。掌灯,我要亲自出门迎接他!”
门房捏了捏口袋里的红包,欢天喜地地去找吉温交差去了。片刻之后,杨国忠亲自迎到了二门,将户部侍郎吉温迎入了正堂。双方刚刚寒暄完毕,吉温立刻向杨国忠深深一拱手,“拜见杨大人,卑职今晚观测天象,发现您老的星位有大吉之兆。所以特意跑到府上来报喜!”
“是么?吉大人真的无愧于你的姓氏!”杨国忠赶紧侧开身子,以平级之礼相还。然后笑着拉住吉温的衣袖,一同走向窗口。
机灵的小厮立刻推开窗子,一股凛冽的夜风吹进来,冰凉刺骨。变天了,外边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彤云,甭说星星,连月亮的影子都看不见。
谎言被事实当场击穿,吉侍郎那张丑陋的脸上却看不见半点愧疚之意。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刚才还晴空万里呢,彤云乍起,居然立刻能遮住星斗。不过,那个吉兆很多人都看见了,估计明日就会纷纷向大人表示恭贺!”
早就猜到吉温这个家伙另有目的,杨国忠笑了笑,装作没看见半点儿乌云,“是么,如果真的出现吉兆,杨某定然不忘你老兄今日之言!”
命令小厮关好门窗,二人再度回到桌案前,对坐饮茶。喝了几口润润嗓子,吉温见杨国忠不肯主动发问,只好压低声音,笑着说道:“今晚在下出门吃酒,看见高节度麾下旧部,安西四镇支度营田副使封常清的车驾被堵在了十字路口。范阳节度使麾下别将李归仁带着一群兵痞,大摇大摆地策马冲过,根本没把朝廷赐给封常清仪仗放在眼里。”
“那又怎么说?”杨国忠心头一震,两道蚕眉紧紧锁成了一团。
见杨国忠已经被自己说动,吉温心头一喜,笑着问道:“杨公可知李相独揽大权十五年,即便跟太子对阵,亦能占据上风,凭的是什么?”
“无非巧言令色,擅讨陛下欢心。口蜜腹剑,打击同僚毫不留情而已!”此刻跟李林甫之间的矛盾已经人尽皆知,所以杨国忠也不隐瞒自己心中的鄙夷,冷笑几声,恨恨地回应。
“非也,非也!杨公此言看似在理,实则大谬!李相之所以能独掌大权十数年,关键并非善讨陛下欢心,而在善于取势!”吉温摇了摇头,大笑着否认。
这种态度给人感觉非常狂妄,但杨国忠此刻正在急需人帮忙出谋划策,并不以吉温的狂妄为忤,起身整顿了一下衣衫,长揖及地,“杨某愚钝,请吉侍郎不吝指点!”
“只是吉侍郎么?”吉温站起身,毫不客气地受了杨国忠的全礼,然后,仰起头来,倒背着手发问。
虽然平素已经有所耳闻,此刻吉温的无耻程度却依旧让杨国忠这个做过混混的人也不得不暗叫一声佩服。笑了笑,低声答应道:“此事若成,吉大人看中哪个职位,杨某定然想方设法如你所愿便是。何必现在就忙着把话说死呢?李林甫不倒,纵然杨某有心助你,也过不了他那一关!”
“所以,吉某心中的韬略,才卖给识货之人!”提起李林甫,吉温就恨得牙根发痒。他为李林甫出谋划策十余年,屡立奇功。可李林甫却因为他长相“清奇”,不肯给他比侍郎更高的任何职位。还到处跟人讲,吉侍郎长于权谋却短于实干,做个侍郎已经是赶鸭子上架。做了比侍郎更大的职位,则一定会弄得遍地都是麻烦。
吉温不服,却只能忍气吞声。隐忍了这么多年,今天终于看到有人敢站出来跟李林甫作对,如何能不在旁边帮上一把。所以也不待杨国忠做出更多承诺,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老贼之所以在朝中的地位稳如泰山,最初五年的确是承蒙陛下宠信。而到了天宝元年之后,其势力之大,却是连陛下都对他投鼠忌器了。杨公请仔细想想,如今大唐四大边镇当中,有几人是李相所提拔。其中又有几人唯李相马首是瞻?”
“这……”杨国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么多年他跟李林甫勾心斗角,一直觉得对方老奸巨猾,在朝堂中爪牙无数。却没想到其根基早已扎进了边镇中。如今大唐北方范阳、朔方、安西、陇右四大边镇,除了朔方为太子李亨的嫡系所把持之外,其余三镇的节度使,安禄山、高仙芝和哥舒翰等宿将,居然全是李林甫一手提拔。
如此,即便边镇诸位重将都对大唐忠心耿耿,皇帝陛下想要更换宰相的话,也要考虑李林甫下台后,给边塞上带来的巨大影响。那些地方唐人稀少,朝廷全凭着军队威慑诸胡。军队上的任何动荡,都可能令塞外诸胡心生歹念,进而起兵挑衅大唐天威。
想清楚这一点,杨国忠禁不住手足冰冷。他也有个剑南节度使的虚衔,但他这个节度使,除了府邸中五百多家丁之外,再不掌握任何武力。而李林甫所控制的三大边镇当中,随便一名将领伸出手来,都可以把杨家连根铲除。
看到杨国忠头上冷汗淋漓,吉温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哈哈大笑了几声,摇着头说道:“杨公尽管放心。三大边镇,定然不会公然在京师中作乱。即便奉了李相的私命,也调不进多少兵马来。况且如今高仙芝被空置,哥舒翰卧病,李相手中所掌握的,实际上只是安禄山一人而已!那安禄山的人马在京师中又是跋扈惯了,今日当众侮辱了封常清,等于自己在挖李相的跟脚!”
“此话怎讲?”杨国忠心里一喜,笑着求教。
“李相对高仙芝有知遇之恩,但那封常清可是高仙芝一手提拔起来的。跟李相的关系,本来就差了一层。并且封常清这人出身寒微,家族中没有其他高官,并不懂得如何结党造势,所以在他心中,对陛下的忠心肯定要比对李相的忠心高出不止一点半点。他今年奉高仙芝的命令入京献俘,曾被陛下多次召见,风头正劲。此刻突然又受了安禄山侮辱,这口恶气岂能轻易咽得下去?李相如果事后能强行压制住安禄山的人,勒令他们去向封常清登门请罪,事情还能善了。可李相如今正借着安禄山的势力来压制你,怎么又会轻易落安禄山的脸?如此,今晚之后,恐怕封常清心中,再不会对李相有半分感激了!”
“有道理,有道理,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照杨某说,吉兄才是杨某的吉星。”杨国忠用力拍掌,大声为吉温的分析叫好。他平素自问也擅长权谋,但所谋多是些见不得光的诡道。像吉温这般把李林甫麾下各种错综复杂的逐一挑拣出来,并且从中发现破绽,却是他根本不可能企及的高度。
得了杨国忠的称赞,吉温兴致更高。两只三角眼眯缝起来,整个人就像一只盯上猎物的毒蛇,“前日陛下想借用封常清整训飞龙禁卫,却被李相以‘与制度不合’为由阻止,已经令封常清离心。今天若是不能秉公而断,为封将军讨还公道,恐怕更令对方齿冷。在此陛下厌恶了高仙芝杀良冒功,欲大力提拔封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