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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问得很委婉,但一涉及到本国尊严,降将马宝玉立刻变得极为敏感。当即回过头来,冷笑着反问道:“大人是不是一直认为,我们大食国像突厥一样,除了抢劫之外,其他什么都不会干?”
“大胆!竟然如此对大人说话!”王十三立刻大怒,伸手便探向腰间的横刀。手指却探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佩刀先前借给了降将马宝玉,至今还没讨还回来。
马宝玉却不是个怕死之辈,主动将横刀连鞘捧起,双手递给了王十三,“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你不喜欢听,尽管杀掉我。不过,事实却无法用人血掩盖!”
说罢,直着脖颈看着王洵,压根儿不想为言语的冲撞忏悔。听到背后的异常动静,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阿里本也赶紧回过头来,三步两步抢回到马宝玉身边,与后者并肩而立,“你这是干什么?大人不是说,不会蓝杀城中任何人么?”
“他对大人无礼!”王十三怒气冲冲的指控。伸手去抓横刀。整个队伍立刻为之停滞。走在前边的诸侯存心看热闹,拉住马缰绳不动。后边的诸侯们谁也弄不清到底生什么事情,蓝哄哄挤做一团。
“十三,退下!”王洵皱了皱眉头,斥退忠心护主的侍卫统领。其实他一直不怎么瞧得起那些天方教徒,对大食国亦没什么好印象。只是不想折辱对方过甚,特别是在城市刚刚归降,内部人心尚未安稳之时。“拿出点儿的风度来,不要逞口舌之利!”
“诺!”王十三不敢抗命,抢回自己的兵器,悻然闪到一边。
王洵笑着向身后的诸侯挥挥手,示意大伙继续前进。然后很耐心地对马宝玉和阿里本两个解释道:“马将军误会了。本都督只是觉得,阿里本城主治理城市的方式,与其他人,比如说柘折城的大相白沙尔很不相同。至于贵国什么样子,我只看到了附近一小部分!目前不敢妄下结论。”
“每个讲经人,对经文都有自己的理解。每个讲经人,对征服之地,也有不同的处理方式。”阿里本虽然没参与刚才的争论,却能猜到王洵的真实想法,也摇了摇头,低声辩驳,“几十年之前,大唐西征时,对待被征服的西域各国,不也是一样么?”
“我们大唐……”涉及到本族形象,王洵与对方一样敏感。立即想开口替唐军辩护。但看到对方脸上那了然于心的表情,又迅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头收了回去。
阿里本说得一点都没错。对于如何处置不征服者,大唐内部也是分为怀柔和铁腕两派。如名相杜如晦,就主张将所有被征服者视为大唐的子民,以比中原百姓更优渥的条件待之,慢慢收拢其心。另外一个贞观名臣魏征,则主张杀戮,永绝其患。
而与杜如晦和魏征同时代的将领,则有的敢于为俘虏请命。有的则动辄坑杀降人数万。朝廷方面,对此也是稀里糊涂,懒于深究。一直到李林甫主政,才完全以怀柔代替了杀戮。
用同样的标准来看待大食人在小刹水沿岸的作为,则先前所有困惑都迎刃而解。白沙尔也好,阿里本也罢,各自背后都站着其国内的一个流派。怀柔也罢,铁血也罢,都是一种征服手段。对大食人自己来说,没什么差别。只是对于被征服者而言,则是人间和地狱的差别了。
“大唐当年在西域开疆的事情,本都督不太清楚!”王洵没心思为被征服者的命运哀叹。男人们没本事保护自己的家园和孩子,怨不得别人残暴。“但至少本都督尽力约束了军纪,并且对当地人和自己的弟兄一视同仁!”
“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完全凭借战马和弯刀,屹立数百年而不倒。你们大唐如此,我们大食也是如此。”见王洵主动避让,马宝玉也赶紧见好就收。扯了扯阿里本,然后低声补充。“我从老师嘴中得知,大唐和大食这两个国家,都是当世强者。彼此之间,高下其实没太大差距。”
前半句话,听得周围人暗自点头。后半句,却令王洵身后的所有唐将眉头倒竖。你大食算什么东西,也敢跟大唐相提并论?!区区一个降将,大人是念在你献城有功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还真敢给几分颜色就开染坊。
当即,沙千里向前带了带坐骑,冷笑着嘲讽:“这话不太准确吧!据沙某所知,大食国刚刚被蓝臣所窃。前国王早就被赶到不知什么旮旯去了!”
他在西域纵横日久,知道的掌故远比别的唐军将领多。大食国前几年刚刚经历了一场改朝换代蓝,阿拔斯驱逐老王自立,血洗整个都城。现在的大食,根本不是当年的那个大食,所以其国已经屹立数百年之说根本不能成立。
这个质问非常刁钻,阿里本立刻被问得面红耳赤。马宝玉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答道:“我的大唐老师杜回说,你们家乡有为智者曾经讲过,‘杀那个残暴的君主,如同杀掉一个独夫恶棍,不算叛蓝’。所以,前几年,阿巴斯将军是吊民伐罪,不是叛蓝!亡的也是伍麦叶一家一姓,不是大食!”
第一章笳鼓(九中)
“一派胡言!我怎么没听说过!”
“编瞎话也不靠谱点儿!”
“就是,我们家乡的老话,我们还不比你个碧眼胡人更清楚?!”
沙千里等人都没读过多少书,宇文至更是个闻到墨香就恶心的家伙,见马宝玉一味地“煮熟鸭子嘴硬”,纷纷开口驳斥。只有王洵幼年时好歹还被家里礼聘来的先生苦逼着看过几篇古文,依稀记得马宝玉的所说乃为孟子中的一段。原文大致是,“贼仁者为之贼,贼义者为了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独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至于出自《孟子》中的那篇那节,则同样是两眼一抹黑。
他自持身份,不肯随着沙千里等人的口风强词夺理,把有的说成没有。又不忍当着外人的面让几个心腹将领难堪,便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都别逞口舌之利了。消停一会儿。走了一天的路,本都督真的有些累了。”
“是!”马宝玉不敢违背,转过身去继续牵着马缰绳前行。沙千里等人也从王洵和马宝玉两个的表情上,猜出刚才自己可能丢了个大脸,笑了笑,讪讪地跟在了自家主帅身后。
转眼来到城主府,王洵命令诸侯们将大部分侍卫都留在门外,每个人只准带领命亲信入内,并且严禁四下走动,以免惊扰到前城主阿里本的家眷。
“诺!”诸侯们虽然心里老大不乐意,却只有硬着头皮答应的份儿。阿里本见王洵考虑的如此细致,躬了下身子,低声说道:“感谢大都督的看顾。这周围的几处院落,降人已经提前命人腾了出来。大都督可以命令麾下将士入内歇歇脚,轮流吃杯酒水,暖暖身子!”
“也好!”王洵点点头,笑着接受了对方的建议。然后将目光转向万俟玉薤,“你去安排一下,让弟兄们分批次进入附近的院落休整。除了肉食、柴米和酒水外,其他东西一律不准乱碰。待咱们班师之时,本都督会亲自带人去查看。院子里的东西来时什么样子,走时必须什么样子。谁要是敢给损坏了,本都督一定让他以十倍价格赔偿!”
“诺!”万俟玉薤早就熟悉的王洵的做事风格,抱拳领命而去。阿里本又是吃惊,又是感慨,看了看马宝玉,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大都督不准备在此地常驻么?请恕降人多嘴,降人原本以为……”
“这两个城市太小!”王洵挥挥手,毫不客气地打断,“没必要浪费兵力。分别交给东曹和沙洲两地代管即可。反正短时间内,谅艾凯拉木那厮也没胆子再主动起衅!”
几句话说得霸气十足,沙千里、宇文至等人闻听,登时觉得刚才丢掉了面子全找了回来。阿里本和马宝玉两个听了,则只能暗自叹气。以他们二人对大食国形势的了解,恐怕最近一两年内,国中局势会一直动荡下去。而只要国中局势一天不安稳,便一天腾不出精力东顾。而以艾凯拉木性情和本事,恐怕只要能得过且过地混一天日子,就会继续尸位素餐下去。只要上头不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绝对不会再想着收复“失地”!
如此看来,忽伦和怛漠两城重归大食之日,恐怕是遥遥无期了。二人为了保全两城元气而不得不行的权宜之计,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还是错?万一铁锤王他从此尝到了甜头,明年开春后再接再厉,恐怕艾凯拉木还是要被逼得大步后退。帆延、护时健、多勒健,失去了圣战东征军保护,又有哪个城市,能阻挡眼前这群年青人的脚步?!!
一方是大胜之师,兴高采烈,意气指使。另外一方败军之将,忧心忡忡,强颜装笑。这庆功宴的气氛,就有些不大协调了。喝着喝着,双方便又因为大食和大唐两国到底谁更强盛些的问题,而争执了起来。
马宝玉本来就善于跟人辩论,再加上知道王洵不会因为言语上的冲撞而责罚自己,几杯麦酒下肚,愈发开始牙尖嘴利。东一句《论语》,西一句《孟子》,旁征博引,把沙千里等人挤兑得溃不成军。
自家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竟然还没一个大食人背得熟。将领们脸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劲。接连吃了几个瘪之后,宇文至怒不可遏,冷哼一声,笑着道:“扯这些不找边的东西有什么用。谁强谁弱,还不是把刀子亮出来说了才算?!至少,在这一年多来,咱们大唐是一直压着你们大食打!”
“几城几地之得失罢了!”马宝玉被说得满脸通红,却依旧不肯认输,梗着脖颈,笑着回应。“三年多以前,你们大唐不一样输得狼狈不堪?!”
“当年时高仙芝疏忽大意,被葛禄逻人在背后捅了刀子!才让你们大食人捡了个便宜走!”提起当年怛罗斯之战,沙千里就满脸不服气。前一段明明是打得大食人毫无还手之力,突然之间,形势便天翻地覆。
“现在你等能得手,还不是因为我大食内乱,无暇顾及东方而已?!”酒入愁肠,马宝玉早就喝高了,说话渐渐有些不管不顾,“不是我夸海口。倘若国内派个顶事的将军来,把艾凯拉木那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