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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都督看顾!”闻听此言,原本诚惶诚恐的忽伦城官吏贵胄心中多少安稳点儿,齐声拜谢。跟在王洵身后的一众诸侯们,却痛惜到手的发财机会丢失,无奈地直咂嘴巴。
可铁锤王如今的威信,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挑战。大伙只好悻然放弃了劫掠一番的梦想。紧接着,王洵传令下去,大军今天就在城外扎营,非经允许,将士们不得随便入城。不准擅动城外一草一木。不准骚扰城外的牧民、马场。不准以任何名义,向地方索要供奉……林林总总十几条,终归是杜绝了联军一切扰民的可能。诸侯们心里虽然遗憾,也都苦着脸诺诺以应。
随同阿里依出迎“王师”的官吏当中,有不少人能听得懂唐言。见联军如此号令严明,畏惧之余,心中对王洵不觉暗生几分好感。心道:“都说此人残暴好杀,破一城后便屠灭一城。现在看来,传言未必是真。至少,对待主动投降者,他不是那么狠辣。”
作为投降者,阿里依自然要将城主府让出来,供大都督和他麾下的将军、盟友们入住。当他把这个“要求”主动提出,王洵却不愿弄得那么麻烦,想了想,笑着道:“你这城市看上去也没多大。一下子入住那么多人,恐怕有很多不便。干脆,我和几位国主进去转转算了,其他人,还是留在军营中为妙!”
闻听此言,众国主们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先后凑上前,低声劝谏道:“大都督还是小心些。您老人家身子骨金贵,万一阿里依和马宝玉勾结起来,暗中有所布置,咱们……”
“大都督不可带人太少!”
“至少五百侍卫,才符合您的身份!”
众人说得都是唐言,听在阿里依和马宝玉两个耳朵里,句句如同刀割。然而既然做了降将,就得忍下这口气。因此他们两个谁也不开口分辩,低下头,咬着嘴唇,等待王洵做最后决定。
“不必,我相信马将军和阿里依城主,不会做任何不明智的举动!你们如果不放心,各自再带五十名侍卫便是。至于我,只带着身后这几个弟兄就行了。”王洵的回答果然没叫他们失望,只是用“不明智”三个字,便否决了诸侯们的一切质疑。
诸侯们不敢再多说话,拿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沙千里。沙千里对王洵的大胆也很无奈,想了想,笑着说道,“我在西域三年多,几次从城下过,都没进去过。大都督要是进城安歇的话,不如赐个机会,让我也跟着您一道进去逛逛!”
“是啊,黄某也跟着一道去。”黄万山也笑嘻嘻凑上前,护卫在王洵身侧。
“我也去!”
“我去!”
魏风和朱五一等人对王洵的安全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亦争先恐后要去陪同主帅入城。
“大都督至少要带上一旅侍卫,才能让弟兄们等放心。”作为侍卫副统领,万俟玉薤也婉转奉劝王洵多加小心。
“又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你们凑这个热闹干什么?!”王洵回头看了大伙一眼,笑着拒绝,“想进城,也分批次进。否则,谁留在营里替我掌控大军?!”
众人被他问得无言以对,只好又向沙千里求救。后者想了想,笑着提议,“干脆就我带五十名弟兄跟着大都督吧。属下不怀疑马将军和阿里依大人的诚意,但毕竟忽伦城刚刚归顺,里边难免有心存怨怼之徒。万一他们见您身边的侍卫太少,铤而走险,与您,与阿里依城主和马将军,都不是一件美事!”
这话说得极有分寸,既照顾了投降者的颜面,又充分考虑到了王洵的安全。令当事双方都找不出理由反驳来。当即,王洵下令,宇文至、沙千里和王十三、万俟玉薤,带领五十名侍卫陪同自己入城。其他诸侯,随身侍卫人数也限制在五十人之内,以免给城中百姓带来困扰。
每家五十人,十几家诸侯全算下来,就是七百余人了。即便城中真的有埋伏,也足以护住几个主要人物,等待城外的大军入内接应。诸侯们都能算明白这个账,欣然受命。然后阿里依和马宝玉二人头前带路,大伙簇拥着王洵,耀武扬威地走进了正门。
艾凯拉木溃败的消息早已在城中传开。百姓们个个惶惶不可终日。原本都躲在家中,默默念诵经文,祈求各路神仙保佑自己和家人不受伤害。却又被城主阿里依派遣属下强行从门后赶出来,跪在街道旁,摆起瓜果,恭迎王师。
诸侯们不在乎百姓的供奉,却唯恐城中另有埋伏。一个个端坐在马背上,目光不断地四下逡巡。看着看着,有人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对劲。同样为天方教徒控制下的城市,忽伦城街道的景观与其他城池有着非常大的差别。墙不再是单一的土筑墙,门窗也不再是统一的草绿或者淡灰色。人们身上穿的衣服,亦不是简单的黑与白,代之的是俗气的大红,亮丽的金黄,明澈地水蓝,还有干净的天青…在某处街道的拐角的院落门口,还有一堆跳动火焰。那是拜火教专用标记。
“这里不禁止其他教义传播么?”王洵也发现了忽伦城的“异常”,低了低头,向替自己拉坐骑缰绳的马宝玉发问。
“如果真神对自己没有信心,又怎会被称为真神?!”马宝玉知道王洵好奇的是什么,回过头,带着几分骄傲介绍。“这座城里,不但有火神庙,还有其他伪神的庙宇。只是拜的人越来越少,马上就要自己关门而已!”
“嗯?!”这可有些颠覆王洵对天方教的理解。以他过去的经验,天方教几乎是世间最严苛,最排外的教义。信徒也个个都非常疯狂,仿佛与其他人永远不共戴天。
令他震惊的事物不止一样。在被逼着出来“恭迎”王师的百姓中,很快,他就看到了几个衣衫很是华贵,且没有蒙着脸的年青女人。随后,顺着女人们发簪所指的方向,他看到一座富丽堂皇,二层围栏上飘着彩纱的建筑物。
青楼!当年在长安城混迹的阅历,让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座建筑物的身份。霎那间,一股亲切的感觉涌遍全身。
不是留恋,而是一股难以忘记的青涩回忆。
当年的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会在数千里之外,骑着战马,前呼后拥,与“老朋友”这样重逢。
第一章笳鼓(九上)
以王洵的过去的人生经历,一间装潢华丽的青楼,绝对是繁荣与富庶的象征。然而这处他无比熟悉的场所,却出现于以野蛮和荒凉著称的天方教控制地,就无法不令他在亲切的同时,倍感荒谬和震惊了。
我不是在做梦?!他迅握了握腰间的刀柄,在冰冷的刺激下,恢复心神。然后目光沿着青楼附近的街道缓缓扫视,朱漆的门窗、天青色的屋瓦,还有表面鎏着铜粉的梁画。虽然店铺的主人为了避免自家成为蓝军抢劫的目标,临时用泥水和烟灰将正对街道的门脸涂抹得肮脏不堪,却依旧难以掩饰其内在的奢华。
这一切简直都和王洵对天方教治下的印象背道而驰。无论是在当年安西军老兵,还是后来的小拙、小麦姐妹所描述里,天方教都是极其野蛮、残暴的一伙。他们像蝗虫一样,毁灭经过的一座又一座城市。他们掠走牛羊,烧毁房屋和农田。他们将异族的男人和女人,统统都视为牲口。他们将佛经、火经和其他文章典籍,统统当做干柴。他们严禁青楼和酒肆的存在,甚至不准进行任何娱乐活动。他们暴行罄竹难书,倾海未洗…
而王洵过去一年多的眼见耳闻,也陆续证明了这些描述并非随意诬陷。凋敝的城市,荒芜的乡野,简陋寒碜的建筑物,野蛮且狭隘的人群。对比于大唐的强盛和包容,那个号称横亘东西,方圆近万里的大食国,根本就是如假包换的蛮夷。在他们治下的土地上,看不到任何亮色,也感受不到任何活力。
但眼前这个新归降的城市,却迅瓦解了王洵的固有看法。干净、整齐,虽然规模小了些,却不失精致。在几座商铺的遮掩下,王洵甚至找到了一座酒肆!那是另一处,据他所知天方教徒们无法容忍的场所。却真实地出现在了他视线之内,出现在了印象中原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这座城中,有讲经人么?怎么没见他出来?”带着几分困惑,王洵向替自己领路的马宝玉询问。按照他的理解,讲经人是天方教控制城市的重要职位,也是一切罪恶之源。每一座城市几乎都有一名讲经人存在,他们将手脚伸向任何位置,横征暴敛,慢慢将原本繁华的城市,掏成一具具空壳。
“大都督明鉴,阿里本就是忽伦城和怛没两城的讲经人,同时也兼任忽伦城主!”马宝玉以为王洵在挑刺,赶紧低声解释。“所以马某才敢像大人保证,能说服这两个城市向大人投降。”
“噢!”王洵轻轻点头。这个解释勉强过得去,却无法说明自己看到的景色为何与其他城市不同。
在王洵看来,柘折城和俱战提都很萧条。拔汉那稍好一些,其繁华程度,也与中原的任何一座郡城都无法比肩。在大宛都督府废除了白沙尔等讲经人规定的那些严苛的政令之后,几座城市的生机略有恢复,但依旧与中原地区相差甚远。
偏偏同样是在讲经人控制下的小城,忽伦的市井与其他几座城市截然不同。几乎处处都透着繁华,处处都透着富庶,看得王洵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该不该接受对方的主动请降?如果以强攻的手段将其拿下来,也许“征集”到的军资会更丰厚许多!
类似的念头只是在他心中一闪,便悄然而逝。作为开国侯之后,他平素虽然读书不多,却日日受仁义礼教熏陶,实在拉不下脸来为了蝇头小利,毁了大唐王师的名声,也不敢让自己的家族因为自己的恶行而蒙羞。
但心中的困惑却越来越盛,令他忍不住就想刨根究底,“像阿里本城主这样的讲经人,在你们大食国很多么?我是说,像他这样对治下百姓不怎么严苛的?”
虽然他问得很委婉,但一涉及到本国尊严,降将马宝玉立刻变得极为敏感。当即回过头来,冷笑着反问道:“大人是不是一直认为,我们大食国像突厥一样,除了抢劫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