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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反正不可能放被围的任何人逃走,沙千里也就实话实说,“你判断得很对。我们这边的弟兄,的确是一群七拼八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并且总共只有两千出头。可谁能想到你的俱车鼻施汗,竟然连出城一战的胆子都没有?投降吧,他不值得你去死!”
“别跟他废话。王将军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黄万山不满意沙千里对一个煮熟了鸭子还如此客气,抢过他的话头,大声断喝,“投降,或者死。你自己选。别以为还能走得掉,刚才是我跟老沙故意放你进来的!”
“投降,或者死!”
“投降,或者死!”四百七十余名将士齐声呼喝,声浪震得人群中的“猎物们”前后乱晃。
西域诸族或多或少都跟突厥人有一些血缘关系。传统当中,亦不曾以向强者屈服为耻辱。几个浑身是血的部族勇士被唐军的呐喊声吓得魂飞天外,相继丢掉了兵器,滚落于马下。另外数名部族勇士虽然兀自紧紧握着手里的刀,却都将眼睛转向了米摩克,目光里边充满了祈求。
对于被吓破了胆子的弟兄,米摩克不以一词苛责。对于身边那几道期盼的目光,米摩克亦视而不见。他只是呆呆地举目四望,看看头顶上的穹庐一般的蓝天,看看四面无边无际的荒野,仿佛永远看不够,永远舍不得一般。直到周围唐军的呵斥声又起,才猛然醒转,冲黄万山拱了拱手,笑着打招呼,“这位黄将军,想必当年也是安西军的一员?!请恕米某有眼无珠,这两年多来得罪了!”
别人一客气,黄万山反倒被弄得手足无措,连摆了几下手,才虎着脸说道:“你也是恪尽职守,算不上得罪。投降吧,听老沙一句。不为自己,还要为身边这些弟兄们想想!”
“如果我老米有朝一日,带兵打到你家门口,黄将军会投降么?”米摩克笑了笑,低声反问。
“这……?”黄万山又是恼怒,又是钦佩。楞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冷冷地道:“你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了。也好,既然你自己要死,黄某就成全你。弟兄们,举槊……”
“诺!”几十名距离“猎物”最近唐军齐声答应,同时奋力将手中长槊平端。只待黄万山的手落下,便会策动坐骑,将猎物们捅成透明筛子。见到此景,又有几名先前陪同米摩克踏入陷阱的勇士赶紧丢下兵器,跳下坐骑。以免遭受池鱼之殃。而百夫长安延九与石神奴等最后三五个,则舍命扑上,用身体在自家主帅周围护成了一道单薄的围墙。
“且慢!”千钧一发之际,米摩克好像改变了主意。将兵器丢在地上,大声喊道。
沙千里和黄万山两个大喜,赶紧命弟兄们将攻击暂且停顿。正准备说几句安慰话间,却又见米摩克冲着周围团团作揖,“你等都走吧,别陪着我做无谓的牺牲。今天,死老米一个已经够了。”
“将军!” 百夫长安延九与石神奴等人失声痛哭,丢下兵器,却不肯离开米摩克身侧。米摩克轻轻推开众人,策马走向对面的槊林, “来吧,给老米一个痛快!老米今日死在唐军的槊下,也算死得其所。”
没想到对方性格如此刚烈,周围的唐军将士不由得肃然起敬。手中的槊锋分明已经顶到了对方的胸口,却是迟迟刺不下去。
沙千里心里也是好生感慨,叹了口气,低声做最后的努力:“你这又是何苦?俱车鼻施那个人生性凉薄,即便知道你为他死了,他也不会念你的半分好处?”
“老米今日死了,却不是为他!”米摩克笑了笑,面孔上的表情竟有几分痴迷,“昭武九姓,总得有一两个知耻男儿。动手吧,换了你在此,想必跟会跟米某做一样的选择!”
沙千里知道已经无可再劝,又叹了口气,轻轻抬起手臂。正准备下令给被包围者一个痛快,米摩克突然又张开眼睛,大声喊道,“且慢,我这里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让两位将军成全。”
“说罢!只要能做得到的。沙某一定照办!”出于对此人勇气的尊敬,沙千里点头应承。
“帮我杀了马场中那两个留守的百夫长。他们都是天方教徒,模样很好认!” 米摩克翻身跳下坐骑,将战马推到了旁边,“这匹汗血马,算做对两位的酬谢!”说罢,低下头,将身体往前方的槊锋上狠狠一撞。“噗!”几道血光迅速射出,在半空中溅起一团红雾。
“噗!”“噗!”“噗!”数道血光相继溅起,与半空中的红雾汇聚成浓浓的一股,凝聚在秋风中,久久不散。
“冥顽不灵!”有人低声唾骂。
“他们的英雄!”有人摇摇头,轻轻叹气。
第三章霜刃(六下)
米摩克拒绝投降,阵前自尽。
百夫长安延九撞槊自尽。
百夫长石神奴横刀自刎。
还有两个不知名姓,一看就是普通士卒的部族武士,跟在百夫长石神奴之后,从地上捡起弯刀抹了脖子。
饶是见惯了血肉横飞的景象,望着眼前的五具尸体,一众安西军老兵的心中依旧涌上了一股肃穆之意。再看那几个先前陪着米摩克闯阵,最后关头又因为贪生怕而投降的部族武士,虽然不敢放声痛哭,圆睁的泪眼中,却是充满了仇恨。
见到此景,沙千里明白这些人已经不可留,叹了口气,轻轻向左右挥手。立刻有数把长槊交替着刺将过去,将剩下的几名俘虏一一戳倒。待确定已经不可能再有人将唐军的真实情况报告给柘折城中,沙千里又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命令道,“把他们都葬了吧。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别再侮辱他们的尸身!”
“诺!”左右亲信们齐声答应,自管去挖坑埋葬死者。从始至终,没任何人出言提醒沙千里,一个伯克和两个百夫长的首级,上缴之后能换回多少功劳。
照这样下去,接下来的仗就没法打了。黄万山为人仔细,发现整个队伍士气不振,赶紧笑着转移大伙的注意力,“我跟老沙本想着抓一个比较有份量的活口,套问柘折城内的布防情况。待日后咱们攻城时也好节省几条人命!没想到这个米将军脾气居然如此之硬,竟给我老黄来了个宁死不屈。好在俱车鼻施汗麾下像这种硬汉子非常少。倒是那种听见些风吹草动就把头缩进壳子里的乌龟王八,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呵呵呵……”弟兄们低声哄笑,与其说被黄万山俏皮话给逗乐,倒不如说是在卖都尉大人一个面子。
“都把脑袋给老子抬起来!”听众人笑的虚假,黄万山登时勃然大怒, “他又不是你们的爷娘老子!别忘了,咱们这两年,可是有不少弟兄,死在了他的刀下!”
众将士纷纷挺胸抬头,目光当中,依旧充满了肃穆。黄万山正想再骂几句激励士气,却听见好朋友沙千里低声劝道,“算了,弟兄们只是钦佩他的硬气而已,不会分不清敌我。待会儿开始攻寨,肯定个个都又生龙活虎!”
二人早就配合惯了,一个开口,另外一个立刻心有灵犀。“狗屁!”黄万山接过沙千里话,大声嚷嚷,“匹夫之勇而已。老子宁愿这辈子天天遭人恨。也不希望受到这种尊敬。有谁愿意,赶紧牵着马滚蛋。老子麾下,可不需要这样的窝囊废!有愿意受这种尊敬的没有,有愿意受这种尊敬的没有……”
接连问了数遍,队伍中都没有回应。黄万山摇了摇头,继续大声鼓动,“好汉子要活得有滋有味,而不是死得轰轰烈烈。要让敌将的听见你的名字就两股战战,要让天下的女人看见你的面孔就舍不得把眼睛挪开。要凭着一身本事给老婆孩子挣下一份家当。这样,即便你死了,也有子孙每年清明到墓碑前上香,并且逢人就夸,当年我爷爷那会儿,只要一瞪眼睛,整个河中没有小孩敢在夜里边哭!”
“呵呵呵呵……”这回,队伍中终于响起了一阵真正的笑声。先是少数人轻轻展颜,随后欢快的情绪就迅速在人群中传播。‘对啊,咱们自己还没彻底从困境中走出来,哪有功夫同情别人。况且胜利的滋味总比失败要好,尽管失败者用生命维护了最后的尊严!’
欢笑声中,队伍的脚步越来越轻快,转瞬,就杀到了马场的营垒外。没有绝对的把握将里边的守军全歼,沙千里再度拉好了面甲,同时命人叫过万俟玉薤,低声吩咐,“该你上了。带几个人去讨敌骂阵,以炫我大唐军威!”
“诺!”万俟玉薤领命而去,才冲出四五步,却又迅速将坐骑拨了回来,低下头,讪讪地请教,“请,请问沙将军,到底如何做才能炫耀军威?万俟,万俟刚入伙,不,不太懂这些!”
“你这……”沙千里眼前一黑,差点没从坐骑上掉下去。正准备斥责几句,又听见万俟玉薤讪讪地补充,“沙将军有所不知,万俟,万俟以前一直是做家将出身的。从没,从没大声跟人说过话!”
“你这废物!真是白长了这么大块头!”黄万山在一旁也气得在马背上直晃荡。“狐假虎威你会不?给人做爪牙的,总不能老缩着头吧?你就想,你现在是王将军的家丁,对面是欠了租子不肯交的佃户。你奉命上门逼债……”
“在下明白了!”万俟玉薤瞬间顿悟,没等黄万山把话说完,便策马冲向了对面的营垒。在距离营墙八十步远的地方带稳了坐骑,双手叉腰,扯开嗓子冲着营墙内的守军喊道,“呔!里边的人听着。奉铁锤王之命,老子来接收战马。识相的,赶紧打开营门,主动帮老子牵马。念在你等诚心悔过的份上,铁锤王他老人家非但可以既往不咎,还可以赏你几袋子口粮,让你留着过冬。不识相的,就死撑到底,看老子敢不敢一把火烧了你这王八窝!”
他先用汉语喊了一遍,然后再度用突厥语、粟特语重复。唯恐没有达到威慑对方的目的,还将挂在马背后的大食弯刀抽出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挥舞个不停。沙千里和黄万山两个在后边看到了,愈发恨不得把眼珠子掉到地上。他们两个之所以从王洵手里讨要此人来助战,无非是揣摩出自家主将有提拔这个大个子的意思。想趁机做个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