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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当地穿便服的年轻人走过来,示意我不能拍照。我说我是记者,这里就在大街边,是公共场所,为什么不能拍照?他有些腼腆地说,美国人让他这么做的,说是看到记者对着这些被炸毁的大楼拍照就要制止。他甚至要求我删除已经拍摄的照片,但是对数码相机的操作他显然并不熟悉。
我问他是谁,他从里面的衣服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封卡片,上面贴着照片,写着“伊拉克·行动警察”的英文字样。但是他把证件藏在衣服里面,身上也并不带枪。他为美国人干活显然有些底气不足,所以我稍微辩解两句,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挥手放我走了。
中午吃饭时,夏南拿出他刚刚办好的伊拉克新闻记者联合会发放的记者证给我们看。他说,别小看这张薄薄的纸片,有了它就可在巴格达申请免费的地皮盖房子,在首都安家了。他说,过去只有政府职员才有权获得免费的宅基地,后来新闻工作者协会就呼吁说,记者们也在为国家工作,而且都很穷,也要求享受这一权利,当时的政府就答应了,目前的临管会也承认这一政策,但是他得抓紧申请,以后怎么变还很难说。
他说,在萨达姆时代,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巴格达居住的,当局对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在巴格达购置地产有严格的限制。为了拉拢和分化库尔德人,萨达姆特许他们可以搬进巴格达居住,这被当做是一种恩惠,但是究竟有多少库尔德人愿意离开他们的群体搬进首都还很难说。事实上巴格达现在究竟有多少人,其中多少是逊尼派穆斯林,多少是什叶派穆斯林也都无从确认,因为伊拉克已经多年没有进行人口普查了。
第二部分第23节 爆炸发生在联军总部(1)
自杀性爆炸的受害者
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可爆炸中受伤的人大多是为了早起到联军总部打工挣几个钱贴补家用的穷苦百姓。
我到巴格达后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主要是心里憋着股劲儿,想把什么事情都做好,所以睡眠自然就少了。1月18日早上8点,几个习惯晚睡晚起的同事还在卧室里酣睡,发电机的噪音也暂时安静下来—因为此时正是我们这个区短暂的供电时间。我正在这难得的寂静中浏览新闻,忽然一声沉闷的声音破窗而入,我的心猛地一紧。从耶路撒冷来的我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是爆炸。
被弹孔“雕琢”的美丽
紧张的发稿开始了。先是用英文发出传来巨大爆炸声的快讯,接着就从联军发言人处得到证实,的确是爆炸,而且爆炸袭击的地点就在联军的家门口—由萨达姆总统府“共和宫殿”改造成的联军总部。我赶紧上楼叫醒摄影记者,他和夏南很快就去了现场,其他人也陆续来到办公室。
在这个阳光明媚、春意盎然的巴格达春天的早晨,我甚至无暇扫一眼窗外亮丽的阳光和翠绿的青草。
爆炸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很多家庭的噩耗,意味着很多人的终生悲剧,意味着我们在这个战后失去控制的国家里,又开始了忙乱紧张的一天。
这是我到达巴格达后最严重的袭击事件,我决定在处理完急稿并把后续报道交给同事李骥志后,也到现场看一看。但是平时负责开车、翻译和协助采访的夏南刚刚从现场回来,正在紧张地口述见闻,贾迈勒要负责发阿文稿,我能带出去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大学刚毕业在我们这里当新闻助理的安萨姆,一个是分社的技术员阿德南。安萨姆开车不错,但是英语实在太差,明明没有听明白,他也一个劲地说“Yes”。阿德南尽管只是技校毕业,但是分社的电路、通信和网络几乎全靠他,英文水平足够与人交流,所以我决定带他去。
下午再去爆炸现场的时候,美军依然在200米外拉着警戒线,约50名美军士兵穿着防弹背心,手扣在枪的扳机上,在警戒区内面向外侧值守。从警戒区外面看,爆炸现场的汽车残骸依然没有清理完毕,到处都是一片焦黑,硝烟的味道还依稀可辨。在200米外,马路上也到处可见已经破碎成珠状的玻璃。几个当地人推着一辆被爆炸掀起的物件砸扁了的汽车走出来,立刻被依然聚在这里的记者围住拍照,一个走在旁边显然是车主的人一脸沮丧。
我准备绕到警戒区的另外一侧,好距离爆炸现场近些,另外也拍摄几张在马路车流中持枪维护交通秩序的美军士兵的照片。我贴着警戒区边缘走着,忽然听到身边美军士兵的呵斥,要求我从马路另一侧走,与他们保持几米的距离,我只好照办。在暴力冲突不断的巴格达,全副武装的美国军人连我这个拿着一台小数码相机的人都百倍警惕,占领军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
马路的另外一侧站满了看热闹的当地人,其中大多数是年轻人和小孩。战后的巴格达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赋闲在家失业的年轻人。几个小贩趁机在人群中推销一些小东西,但是生意并不好。维持交通秩序的美军士兵工作很认真,他们手里有枪,虽然不能开罚单,但是没有任何地方的交警比他们的指挥更为有效。几辆装甲车停在路边,每辆车上都有士兵用枪口对着不同的方向,为指挥交通的同伴当警卫。美军装甲车的右侧,是遭轰炸后依然戳在那里的空荡荡的原伊拉克副总理办公楼,左侧就是萨达姆的总统府,也就是目前联军总部的大院,此次爆炸就发生在这个大院北门口。
萨达姆府邸前实际上是一个很大很不错的广场,还有一个喷水池,池中有五六尊真人大小的青铜塑像,表现的是传统的伊拉克妇女婀娜多姿的打水形象。但是现在这些塑像已经很久没人关注了,上面落满了灰尘。几乎每个塑像上都能找到弹痕,其中一个的衣裙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几十个弹孔。这些赫然的弹孔“雕琢”着人间的美丽,成为对战争最好的艺术注脚。
在依然围在警戒线外的人群中,我碰到一个戴着传统阿拉伯头巾的老人。他说他的儿子在联军总部内工作,爆炸后他立即赶到这里,但是没有儿子的消息。他又去了几家医院,也没有找到儿子,只好又回来,等待解除警戒后进去打听儿子的下落。还有一个年轻人看到我们的摄影记者,主动过来展示一双已经残疾的手让摄影记者拍照,但照完像后却追着我们要钱。
第二部分第24节 爆炸发生在联军总部(2)
“政府在哪里”
离开现场我们决定到医院去看看受伤者。
车子沿着宽阔美丽的底格里斯河走了一程,来到了一个民宅一样的地方,破破烂烂,门口还积着泥水。夏南说这就是医院,但我觉得实际上看起来更像一个汽车修理厂。进去一问,这里的伤员已经被转走了,我们只好又去第二家医院。夏南说,巴格达的医院很多,但这家还算一家条件较好的大医院。
第二家医院也是一个破旧的院子,一些老旧的房子散落在有些空荡荡的泥地上,门口有几家卖水果的,还有几个持枪的便衣男子,胸前挂着一个美国人发的证件牌子,在负责警卫工作。这几个当地警察看到我们是记者,立即阻止我们入内,说是除了和慰问伤员的官员一起来的记者之外,美国人不允许其他记者随意进去拍摄。我想拍一张医院全景的照片,他也伸手阻拦。但我并不着急,我先通过夏南的翻译问他叫什么名字,用新学的阿拉伯语向他问好,然后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放,做出异常亲热的样子,告诉他我们“需要帮助”,因为“我们的读者想了解这次爆炸的全面情况”。
在伊拉克,你的友好和热情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这一招果然奏效。这位警官不但立即同意我们进去,而且还特意委派一位持枪的下属同行。我们沿着有些泥泞的路走了大约300米,才来到病房前。用做病房的平房很长,里面分两排放着几十张病床,其中传来呻吟声的病床,躺着在此次爆炸中受伤的人。有一个人的内脏被炸出来了,医生不得不用罩子把他的胸部盖起来,他露在被子外面的脚又黑又脏,带着斑斑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还有一个人的脸被炸得血肉模糊,几个亲人围坐垂泪。我们准备拍下来,但是其中一个亲人伸手表示阻挡。我知道如此血腥的画面,其实也可以是一种个人的隐私。我表示尊重并立即收起相机,但是那个陪同我们的警察却走过来,说服他们配合我们拍照。
另外几个病床的人都很愿意我们拍照,其中一个的亲人还主动掀开被子露出伤员的伤口给我们拍摄,他们想展示恐怖分子是多么惨无人道。我们采访了几个伤者的家属,发现这些受伤的人都是社会的下层人士,他们之所以遭此厄运,仅仅是为了早起到联军总部打工挣几个补贴家用的钱。
伤者中有一个人原来是前萨达姆军队的上校,战后前伊拉克军队被解散后失了业,就开起了出租车谋生,不想也成为这次袭击的受害者。他有两个妻子,一个和他年纪相仿,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现在都守在他的病床前。那个年老的一脸忧郁,一直紧紧地攥着丈夫的手;那个年轻的则表情轻松,和我们说话时甚至还不时露出迷人的微笑。
我们了解到,伤者的救治费用都是全免的,但是政府不会给他们任何其他补偿,出了这样的事情只能自认倒霉。
“我们没有政府,政府在哪里?”其中一个伤者的亲属说。
我曾经在以色列待过近两年时间。以色列也是一个自杀性恐怖袭击频繁的国家,但那里的受害者都是由国家赔偿的,在那里的非法外国劳工也不例外,而且一视同仁,标准该多少就多少。从这个意义上说,同样处于动荡不安的局势,但目前处于联军占领下的伊拉克人的处境则更为惨痛。
临走时,我们又见到一个在战争中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