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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九卡了一卡。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糖狐狸,又默默地看了一眼息泽,良久,道:“我送你几个糖狐狸,你就这么开心?”
息泽声音柔和,答了声嗯,目光深幽地瞧着她:“你送我糖狐狸,我很开心,回来陪你过女儿节,做出你喜欢的幻景,我是什么意思,你懂了么?”
息泽方才的那一声嗯,早嗯得凤九一颗狐狸心化成一滩水,听他底下的这句话,化成的这滩水暖得简直要冒泡泡。这是多么让人窝心的一个青年,小时候没了父母,没得着什么疼爱,此时送他几个不值钱的糖狐狸,他就高兴成这样。这又是多么知恩的一个青年,她送了那么多人糖狐狸,就他一人用这样方式来郑重报答她,旁人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简直是滴水之恩喷泉相报。
凤九给了息泽一个我懂的眼神,嗓音里含着怜爱和感动:“我懂,我都懂。”
息泽默了一会儿:“我觉得你没有懂。”
凤九同情地看着他。如今这个世道,像息泽这样滴水之恩喷泉相报的情操,确然不多见了,想来也不容易觅得知音。息泽他,一定是一个内心很孤独的青年。太多人不懂他,所以遇到自己这种懂他的,他一时半会儿还不太能接受。这却不好逼他。
她越瞧着他,越是一片母性情怀在心头徐徐荡漾,恨不得回到他小时候亲自化身成他娘亲照顾他,手也不禁抚上他的肩头:你说我没有懂,我就没有懂罢,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又看他的手:“这个糖狐狸只剩个棍子了,其他的九只你也吃完了?你喜欢吃这个?我此时身上却没带多的,夜市里头应该有什么糕点,我先买两盒给你垫着,回家再多给你做好不好?或者我再给你做个旁的,我不单只会做这个。”
息泽又看了她许久,轻声道:“我不挑食,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又道:“你在我身上这样操心,我很高兴。”
凤九几欲含泪,这个话说得多么贴心,她也认识另外一些内心孤独的少年或者青年,为人就没有息泽这样体贴柔顺。这就又见出息泽的一个可贵。
凤九瞧着他的面容,遥想他小时候该是怎样一个体贴可爱的孩子,无父无母长到这么大,不晓得受过多少委屈,就恨不得立刻将他幼时没有见识过的东西都买给他,没有玩过的把戏一个一个都教他玩得尽兴。
她满腔怜爱地一把拽住息泽的袖子,豪情满怀:“走,我带你玩儿好玩儿的去。”
女儿节,照字面的意思就是姑娘们过的节日,梵音谷外的神仙不过这种节,但凤九两百多年前乃是凡界的常客,自然有些见识,看出凡界有个七月七过的乞巧节,同这个有几分相类。
但地仙们过节,自然更有趣致。譬如排出的这一条街灯,灯上描的瑞兽便个个都是能言能动的,即便是个上头只描了花卉的灯笼,凑近些也能听到灯里传出自花间拂过的风声。再譬如小摊上拿面泥捏的面人,也是个个古灵精怪得同活物一般,光瞧着都很喜人。
卖面人的小哥拿剩泥捏了个箜篌拿根棍儿穿着,插在一众花枝招展的泥人儿间,泥箜篌竟自己就奏出乐声来。凤九瞧着有趣,多看了两眼,听到息泽在她头上问:“你喜欢这个箜篌么?”
息泽这样一问,不禁令她想起她的表弟,糯米团子来。团子是个十分委婉的孩子,想要什么从来不明着要,例如她带他出去游凡界,他睁着荷包蛋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绞着衣角羞怯地问她:“凤九姐姐,你想吃个烧饼么?”她就晓得,团子想吃烧饼了。
息泽此时这个问法,句式上和团子,简直一样一样。
面人小哥正对着息泽舌灿莲花:“公子果然有眼光,小人虽然有个虚名叫面人唐,但其实最擅捏箜篌,城中许多公子都爱光顾小人买个泥箜篌送心上人,摊上这个已是今日最后一件了,公子若要了小人替公子……”
话没说完凤九一锭金叶子啪一声拍在摊位上头:“好,我要了,包起来。”
面人小哥一手稳住掉了一半的下巴,结巴道:“是小、小姐付账?一向不、不都是公子们买给小姐们么?”
息泽还没反应过来,风就已经结果面人,巴巴地递到他手里,口中异常地慈爱:“你小时候没玩过面人对不对,这个虽然是米面做的,但入不得口,将它放在床头把玩几日即可。若要能入口的,前头有个糖画铺子,我再给你买个糖画去。”期待地道:“这个泥箜篌你喜欢么?”
息泽艰难地看了她一会儿,斟酌道:“……喜欢。”
凤九感到一种满足,回头向目瞪口呆的面人小哥豪爽道:“你做出这个来,他很喜欢,这就是莫大的功劳了,多的钱不用找了,当是谢小哥你的手艺。”
面人小哥梦游似地收回找出去的银钱,敬佩地目送凤九远去的背影,喃喃赞道:“真奇女子,伟哉。”
凤九如约给息泽买了两个会喷火花的龙图案糖画,还买了两盒糕。
一路上,息泽问过她想不想要一个比翼鸟尾羽做的毽子,一个狐狸面孔的会挑眉毛的桧木面具,一个拼错了会哼哼的八卦锁。于是她又一一给息泽买了一个毽子,一个面具,一个锁。买完势必满含期待地问息泽一句喜不喜欢,自然,息泽只能答喜欢。
听着息泽说喜欢两个字,就忍不住高兴,就忍不住将卖这些小玩意的摊贩打赏打赏。
逛了一夜,逛得囊中空空,她却十分地满足。
三四个戴面具的孩子打闹着跑过他们身前,有个长得高的孩子跳起来捞一朵落在半空的优昙花,花朵像是有知觉似地躲躲闪闪,孩子愣了一瞬,咯咯笑着就跑开了。
凤九顿时想起自己混世魔王的小时候,回头挺开心向息泽道:“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也爱在街上这么跑来跑去。”
她的童年里头着实有许多趣事,边走边眉飞色舞地同息泽讲其中一则:“那时候我有个同窗,是头灰狼,有一回我没答应他抄我功课,他趁我在学塾里午睡时把我身上的皮毛……呃,羽毛全都涂黑了。”
息泽将落在她头上的光点拨开:“你小时候常被欺负?”
凤九扬眉:“怎么可能,旁的同窗们巴结孝敬我还来不及,就灰狼弟弟还敢时不时反抗一下,当然我都报复回来了。次回夫子带我们去山里认草药,晚上宿在山林里,我就去林子里抓了只灰兔子,趁灰狼弟弟睡着时把兔子塞在他肚子底下,次日清晨告诉他那是他做梦的时候生出来的,我还帮他接了个生,灰狼弟弟当场就吓哭了。”
息泽嘴角浮出笑来:“做得很好。”
凤九叹了一口气:“但后来他晓得是我耍了他,撵着我跑了两个月。”
息泽道:“只撵了两个月?”
凤九无奈地看他一眼:“因为两个月后年终大考,他想抄我上古史。”
息泽点头道:“看来你的上古史修得很好。”
凤九有一瞬的怔松,但立刻抛开杂念,坦荡地道:“这个么,因我小时候崇拜一位尊神,他是上古的大英雄,一部上古史简直就是他的辉煌战功史,我自然修得好。”
瞧息泽忽然驻足,她也停下来,又道:“其实那时候,我还想过在他喜欢的课业上也用一用功,无奈他喜欢的是佛理课,这个我就有心无力了。我一直不大明白他从前成天打打杀杀,后来为何佛理之类还习得通透,有一天终于明白了,挥剑杀人的人,未必不能谈佛理。其实他还喜欢钓鱼之类,但可惜夫子不开钓鱼这门课。”话毕由衷感到可惜地叹息了一声。
恍一抬头,息泽的眼中含了些东西她看不大明白,他的手却抚了抚她头上有些歪斜的花环,低声道:“你为他做了很多。”
凤九听出这个是在夸她,不大好意思,顺手从他手里拿过那个桧木面具顶在面上,声音瓮瓮从面具后头传出来:“这、这着实算不上什么,只不过小时候有些发傻罢了。”忽听得前头一片熙攘喝彩声,垫脚一瞧,立刻牵住息泽的袖子,声音比之方才愉悦许多,兴奋道:“前头似乎是姑娘们在扔香包,走走,咱们也去瞧瞧!”
比翼鸟族女儿节这一日,姑娘们扔香包这个事,凤九曾有耳闻。
听说夜里城中专有一楼拔地起,名婺女楼,乃万年前天上掌婺女星的婺女君赠给比翼鸟族一位王子的定情礼。婺女星大手笔,然比翼鸟族惯不与外族通婚,二人虽有一番情短情长,终究只能叹个无缘,徒留一座孤楼仅在女儿节这夜现一现世,供有心思的姑娘们登高,圆一圆心中的念想。
传说中,是夜姑娘们带着亲手绣好的香包登楼,若心上人自楼下过,将香包抛到心上人的身上,他有意就收了香包,他无意就抛了香包,但收了香包的需陪抛香包的姑娘一夜畅游。
凤九发自肺腑地觉得,这果真是个有情又有趣的耍事,若早几万年青丘有这样子的耍事,迷谷他也不至于单身至今。
她兴致勃勃引着息泽一路向婺女楼,途中经过方才买面人的小摊,面人小哥在后头急急招呼了他们一声:“小姐形色匆匆,是要赶去婺女楼吧?奉劝小姐一句,你家公子长得太俊,那个地方去不得!”
凤九急走中不忘回头谢面人小哥一句,乐道:“我们只是去瞧瞧热闹,他是个有主的,自然不会乱接姑娘们的香包,劳小哥费心提醒。”
小哥又说了什么,声音淹没在人潮中,但方才他那句倒是提点了凤九,不放心地向息泽道:“方才我说的,你可听清了?”
息泽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以防她被人潮冲散:“嗯,我是个有主的。”
凤九将面具拉下来,表情很凝重:“啊,自然这句也是我说的,但却不是什么重点,要紧是你万万不可乱接姑娘们的香包,可懂了?”
方才忘了叮嘱他,息泽这等没有童年的孤独青年,此时见着什么定然都新奇,从他对毽子面具八卦锁的喜爱,就可见出一斑。要是他觉得姑娘们的香包也挺新奇,怀着一颗好奇之心接了姑娘的香包……抛香包的姑娘自以为心愿达成,他却只是出于一种玩玩的心理,姑娘们晓得了,痛苦一场算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