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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朝送亲那几桌席面挪过去。
东华靠着扶壁,找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又重新坐回紫金座上。
台上舞姬一曲舞罢,白衣少女一路磕磕碰碰,终于移到送亲席的一处空位上,探出头谨慎地四下看了看,接着极快速的从俱苏摩花后头钻出来,趁着众人望着云台喝彩的间隙,一边一派镇定地坐下来若无其事地鼓掌叫好,一边勾着脚将身后的俱苏摩花绊倒往长几底下踢了踢。没藏好,又踢了踢。
结果最后一脚踢得太生猛,倒霉的俱苏摩花连同花盆一道,擦着桌子腿直直飞出去,穿过舞姬云集的高台,定定砸向一念之差没来得及起身离席的东华。
众仙惊呼一声,花盆停在东华额头三寸处。
东华撑着腮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半空的花盆,垂眼看向席上的始作俑者。
众神的目光亦随着东华齐齐聚过来。
始作俑者愣了一瞬,几乎立刻地别过头,诚恳而不失严肃地问身旁一个穿褐衣的男神仙:“迷谷你怎么这么调皮呀,怎么能随便把花盆踢到别人的头上去呢?”
宴后,东华身旁随侍的仙官告诉他,这一身白衣头簪白花的少女,叫做凤九,就是青丘那位年纪轻轻便承君位的小帝姬。
夜华大婚前前后后热闹了七日。
七日之后,又是连宋君亲手操持、一甲子才得一轮回的千花典开典,是以,许多原本被请上天赴婚宴的神仙便干脆暂居下来没走。
以清洁神圣著称的九重天一时没落下几个清净地,一十三天的芬陀利池算是仅存的硕果之一。大约因池子就建在东华的寝宫太晨宫旁边,没几个神仙敢近前叨扰。
但所谓的“没几个神仙”里,并不包括新嫁上天的白浅上神。
四月十七,天风和暖,白浅上神帮侄女儿凤九安排的两台相亲小宴,就正正地布置在芬陀利池的池塘边儿上。
白浅以十四万岁的高龄嫁给夜华,一向觉得自己这个亲结的最是适时,不免时时拿自己的标准计较他人,一番衡量,遗憾的发现凤九三万多岁的年纪着实很幼齿,非常不合适谈婚论嫁。但受凤九她爹,她哥哥白奕所托,又不好推辞。
近日天上热闹,没什么合适的地方可顺其自然地办一场低调的相亲宴,听说东华帝君长居太晨宫,一般很难得出一趟宫门,即便在太晨宫前杀人放火也没人来管。白浅思考半日,心安理得地将宴席安排到了太晨宫旁边的芬陀利池。
且是两个相亲对象,前后两场。
但今日大家都打错了算盘。东华不仅出了宫,出来的距离还有点近。就在布好的小宴五十步开外,被一棵蓬松的垂柳挡着,脚下搁了管紫青竹的鱼竿,脸上则搭了本经书卷,安然地躺在竹椅里一边垂钓一边闭目养神。
凤九吃完早饭,喝了个早茶,一路磨磨蹭蹭地来到一十三天。
碧色的池水浮起朵朵睡莲,花盏连绵至无穷处,似洁白的云絮绣了一层莲花纹。
小宴旁已施施然坐了位摇着扇子的青衣神君,见着她缓步而来,啪一声收起扇子,弯着眼角笑了笑。
凤九其实不大识得这位神君,只知是天族某个旁支的少主,清修于某一处凡世的某一座仙山,性子爽朗,人又和气。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微有点洁癖,且见不得人不知礼、不守时。
为此,凤九特地迟到了起码一个半时辰。
看到这位神君坚贞不饶执着等候的身影时,她觉得其实自己还可以再迟到一个半时辰。
宴是小宴,并无过多讲究,二人寒暄一阵入席。
东华被那几声轻微的寒暄扰了清静,抬手拾起盖在脸上的经册,隔着花痕树影,正瞧见五十步开外,凤九微微偏着头,皱眉瞪着面前的扇形漆木托盘。
托盘里格局紧凑,布了把东陵玉的酒壶并好几道浓艳菜肴。
天上小宴自成规矩,一向是人手一只托盘,布同一例菜色,按不同的品阶配不同的酒品。
青衣神君收起扇子找话题:“可真是巧,小仙的家族在上古时管的正是神族礼仪修缮,此前有听白浅上神谈及,凤九殿下于礼仪一途的造诣也是……”
“登峰造极”四个字还压在舌尖没落地,坐在对面的凤九已经风卷残云地解决完一盘酱肘子,一边用竹筷刮盘子里最后一点酱汁,一边打着嗝问:“也是什么?”
嘴角还沾着一块酱汁。
知礼的青衣神君看着她发愣。
凤九从袖子里掏出面小镜子,一面打开一面自言自语:“我脸上有东西?”顿了顿,“啊,真的有东西。”
果断抬起袖子往嘴角一抹。顷刻,白色的衣袖上印下一道明晰的油脂。
微有洁癖的青衣神君一张脸,略有些发青。
凤九举着镜子又仔细照了照,照完后若无其事地揣进袖中,大约手上本有些油腻,紫檀木的境身上还留着好几个油指印。
青衣神君的脸青得要紫了。
正巧竹筷上两滴酱汁滴下来,落在石桌上。
凤九咬着筷子伸出指甲刮了刮,没刮干净,提起袖子一抹,干净了。
青衣神君递丝巾的手僵在半空中。
两人对视好半天,黑着脸的青衣神君哑着嗓子道:“殿下慢用,小仙还有些要事,先行一步,改日再同殿下小叙。”话落地几乎是用跑的急步而去。
东华挪开脸上的经书,看到凤九挥舞着竹筷依依不舍告别,一双明亮的眼镜里却无半分不舍情绪,反而深藏戏谑笑意,声音柔得几乎是掐住嗓子:“那改日再叙,可别让人家等太久哟~”直到青衣神君远远消失在视野里,才含着丝笑,慢悠悠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绣着雨时花的白巾帕,从容地擦了擦手,顺带理了理方才蹭着石桌被压出褶痕来的袖子。
兴许两百年间这等场合见识多了,青丘的凤九殿下打发起人来可谓行云流水游刃有余。第二位前来相亲的神君也是一路兴致勃勃前来,一路落花流水离开,唯留石桌上一片杯盘狼藉。
连吃了两大盘酱肘子,凤九觉得有些撑,握了杯茶背对着芬陀利池,一边欣赏太晨宫的威严辉煌,一边消食。
东华那处有两条小鱼上钩,手中的经书也七七八八地翻到了最后一页,抬眼看日头越来越毒,收了书起身回宫,自然地路过池旁小宴。
凤九正捧着茶杯发呆,听到背后轻缓的脚步声,咳了一声:“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担心我和他们大打出手?先陪我坐会儿吧。”
东华闻声停下脚步,倒还真是从容落座了。
凤九的声音一派平静:“他们说这芬陀利池里的白莲俱是人心所化,迷谷,你说像青缇那样,也会有自己的白莲么?”
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如果有的话,你说会是哪一朵啊?”
又笑了一声:“他那样的人。”
语气轻缓柔软得像珍重什么绝世瑰宝。
东华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没有答话。迷谷此人他隐约记得,似乎是凤九身旁随侍的一个地仙。看来她是认错人。青缇是谁,却从未听说过。
凤九伸出小指尖轻轻敲打着杯沿,仿佛这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半月前西海的苏陌叶邀四叔饮酒,同他们一道路过了那处凡世。”
停了一会儿:“原来瑨朝早已覆灭,就在青缇死后的第七年。”
她回身添茶,嘴里还在嘟囔:“话说苏陌叶新制的那个茶,叫什么来着,哦,碧浮春,倒真是不错,下次去西海我……”
一抬头,后面的话蓦然咽在喉中。
第一章(2)
东华修长的手指搭在涂了层淡青色瓷釉的茶盖之上,亮晶晶的阳光底下,连指尖都在莹莹地发着光。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凤九沾满酱汁的衣袖上,缓缓移上去,看到她白里透红的一张脸一点一点,变得煞白。
天上的这些女仙,他一向记不得她们的面孔。可回忆中她们见到他福身施礼,面目模糊的脸素来粉红桃红嫣红纷呈,还没见过一看到他就脸色发白的。
凤九纤长的手指不由自主移向染了酱汁的袖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遮掩住那一片刺目污渍,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臂来,套着一个茶色的水晶镯子。
东华打量了一会儿那只镯子,抬眼看向她:“你在怕我,为什么怕我?”脑中却不知为何一个剪影一闪而逝,是眼前的姑娘垂着眼,食指弯起来一边不好意思地揉鼻子一边耍赖:“我才不怕你,我哪里怕你了?”
那面相似乎比此时更年轻活泼一些。
东华有些好奇,不知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干脆放下茶杯,等着看她是否真会这样做答。然,事实却是她正襟危坐,背脊挺得笔直,除了脸色白得有些异常,竟像所有懂礼的小辈:“帝君是四海八荒唯一最接近天道的神祗,我们小辈的神仙,无不敬仰尊重您。”
这一番话极大地败了东华的兴,两人相坐无言,他不再开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握着瓷杯闲闲饮茶。
半晌,凤九一只手颤抖地握住一旁的茶壶,似乎也想要倒茶,带得壶盖一阵叮当脆响。
他终于觉得有些趣味了,屈起手臂撑着腮继续看着她。
凤九被看得不大自然,勉强一笑:“头回面见帝君,喜不自胜,倒让帝君见笑了。”
东华从来就不是个需要看人脸色的主,以至于从不会看人脸色,却也看出来她口中所谓喜不自胜完全是一篇胡言。
他的目光随着她一路颤抖地握住壶柄,颤抖地倒满茶杯,颤抖地端起杯子,转念已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果然她手一歪,整杯茶就哗啦倒下,正正地洒在自己的衣襟上。他手指搭在石桌上,漫不经心地想,她倒挺会演戏,或许以为他也是来相亲,却又碍于他身份,不能像前两位那样随意打发,所以使出这一招苦肉计来,不惜把自己泼湿了找借口遁走,那茶倒在她衣襟上还烫得在冒烟,她也真是下足了血本。凤九被烫得抽了口气,却还是恭敬地、谦谨地、却难掩喜悦地道:“一时不慎手滑,乱了仪容,且容凤九先行告退,改日再同帝君请教佛理道法。”
白莲清香逐风而来,东华抬起眼帘,递过一只硕大的瓷壶,慢悠悠地:“用这个,方才过我手时,已将水凉了,再往身上倒一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