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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切而又温和的语声象有种魔力,让我不由自主地来到他身边。
“叔父。”
我想开口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他看着我,拍拍我的肩,又冲我眨眼。
“没什么,你别这么紧张。说起来叔父还要谢谢旭儿。”
感谢我,为什么要谢我。
“元度啊,为人处世认真又负责。可是呢,也因为这样,所以很罗嗦,有时也很让人头疼。我不过就拿了他帮我整理好的公文来看,他就穷追不舍。要不是你啊,叔父还得被他烦上好一阵子,叔父当然要谢谢你!”
我的脸似火烧,在他宽慰我的时候。
我已经看到了他微露于紫罗官袍外的手,上面有血丝。我真是太莽撞了,可是他为什么不骂我。
他应该骂我,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恼火。
即使在刚才,我触到了他的禁忌,没有礼貌地,紧紧盯着他的腿。那样的时候,他也没骂我,现在反而开导我。
呆呆地看着他温和的笑脸,我低头不语。
***
未曾想过,我第一次见到作官时叔父的样子,竟是在他病中。
先前我只明了“中书令”这官衔很大,却不晓得竟是这样忙的,叔父病还未好,每日在床榻之上也得处理繁多的公务。
和昨日不同,原本是空荡荡的床头,现在摆满了公文。叔父和我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把公文东藏西藏,好奇问,得来只一句。
“不能让元度发现我在改公文,要是让他发现,下午耳根又不得清净了。”
但当他把东西都放好的时候,叔父又摇头,自语。
“要是把东西都放进柜里,那我等会看什么?不行不行,还得拿几件急件出来。”
端着一小箱的公文,见我呆呆看他,叔父微微一怔。
“旭儿,坐啊!在叔父这里不用这么拘束,倒是首谦没跟我来,元度又不在,茶水要你自己倒了。叔父现在要看几件公文,你如倦了,就自便吧!”
我点点头,自己伸手从红泥小炭炉上煨着的陶壶中倒了一杯茶水,回头看叔父的桌前,我又倒了一杯,端过去给他。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颁行天下的重要诏书,都出自叔父之手。
叔父正在草诏,于是我第一次见到了叔父的字。看着那样宛丽而优美的小楷里,有着淡淡流转的生动气韵,而那出自叔父习惯而微挑的撇笔末稍,常常让我想起叔父笑时微挑的眉。
人们说叔父学的是晋时尚书令王献之的字,人们说叔父与王献之一样,闲暇时爱写曹子建的《洛神赋》,写了一卷又一卷,偶尔叔父抄写的文流传到世面上,便是一字千金。
据说当年的王献之与我的叔父一样年少风流,有着优雅的仪态与醉人的风范。
人们都说叔父与王献之相仿,他们同是出生士族,也同为朝上的重臣、皇家的宠儿。
晋时的琅琊王家,是与天子并驾齐驱的家族,君不闻“王与马,共天下”,当年王家的浩大声势,连谢家都比不过。虽然,谢家的先祖--谢安乃是一代名相,虽然谢家的子弟,于当时也是冉冉上升的明星。
只是沧海桑田,时光又过了几度秋。
琅琊王家,已经没落了。而我谢家的分支,也在刘裕取了晋家江山的时候,渡了海,在这名为“中略”的陌生土地上扎了根。
昔年,王谢子弟同气连枝,而王家羲献父子的书法,时人雅望,而我家人也爱学他们的字。于是他们的手书家中留存也很多。
叔父与我相同,同学的是王献之的字。可是他写得比我要好,那样的飘逸灵韵之感,我的字中没有。
“叔父,为什么你的字写得这样好?有什么秘诀吗?”
他抬头看我,一脸迷惑。
“无他,勤练而已。”
我默然。
在他又埋头批阅公文的时候,我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凝望他认真而严肃的面容。
屋子里只有下笔的沙沙声,不一会,我面前空阔的桌面便堆起了一卷又一卷批好的公文。
没有人和我说话,我只是看着他,竟也不觉得无聊。但突然我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咚咚”的自回廊上传来,而叔父猛然一惊。
“元度,他怎么又来了?”
喃喃自语,我见他温和的面容上满是头疼的神色。而我又见他急忙忙的,把桌子上堆积的公文四处藏,而此时我发现,叔父即使在慌乱之中,做事也有章法。
批过的,未批过的,放的是不同的地方。打着急件的公文放上面,未作记号的公文放下面,也因为太仔细了些。裴元度踏进房门的时候,他把叔父逮了个正着,人赃俱获。
“谢相,果然是你派人偷拿的公文。”
气得连声音都发颤,裴元度卷起了袖子。他该不是想打我叔父吧,虽然这是以下犯上,罪名不轻,一般来说不太可能发生。不过看他铁青色的面孔,我觉得我还是警惕些比较好。
后来我发现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只是靠近叔父,接过叔父手中拿着的公文,扶着叔父坐下,嘴里不停地唠唠叨叨。
“谢相,你病还没好,哪能这么操劳,万一旧病未愈,新病又生,那岂不糟糕。”
面对他责备的眼神,叔父缩了缩头。
“元度啊,你说得太严重了。我乃宰相,又为中书令,兼任侍中,处理公务本我份内之事,如若因为一点小病,就放着公务不管,那怎么能行?”
“可是……”
“好啦好啦,你啊,就别管这么多了。既然你现在已经过来了,就陪我一起处理公务。”
叔父笑得有如狐狸,此时他的面容,与先前我所见,陛下的笑脸,似乎重叠。
为什么我家养的真狐狸,反而不如他们象狐狸,我不解。
而裴元度似乎生气了,他大叫。
“不行,谢相,今天朝上你已经上了很多本章了。而那些本章都是在元度不晓得的情况下,谢相写的,由此可见,谢相背着元度处理了多少公务,下午谢相还是好好休息为好。”
叔父一脸无奈,而下午,我就见这位裴大人滔滔不绝,数落着叔父种种勤奋工作的“宵小行径”。
而叔父微笑着,听他的话语。
只是我时常见到,在裴元度慷慨呈辞的时候,我那叔父,小心翼翼的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不时偷看几眼公文。
那时我觉得,边被裴元度教训着,一边偷偷摸摸瞟几眼公文的叔父,其实很可爱。
***
第三次,踏进叔父卧房,陛下也在。
那时他正斜靠在叔父肩上,看着臣子们的奏章,见到我,依然是笑呵呵的寻常模样。
叔父的脸却通红通红的,左顾右盼,眼睛都不敢对着我。
他似乎很容易害羞。
他以为我看不到,手偷偷地捏着陛下,好象想让陛下的头离开他的肩。可是陛下即使眉毛皱起来,一副吃疼的样子,也依然动也不动,手还揽上叔父的腰。
叔父回头瞪他,幽蓝色的眼瞳此时看去,大大的圆圆的,隐约有一线浅浅地火光冒出。
陛下满脸无辜的看着他,叔父似乎没辙,郁郁地撇过头去的时候,他叹气,陛下却在偷笑。
这样亲昵的场景,我好象是多余的,虽然阅历尚浅,我也知道这时我不该再呆下去。
行了礼,向叔父告辞,我看他一副松口气的模样,而陛下冲我眨眼,似是赞许我的识相。
刚跨出门外,还没走几步,突然听到陛下小小的惊呼。我靠近窗户一看,叔父在捏陛下的耳朵,双颊气得鼓鼓。
“痛、痛、痛,君阳你放手……”
“知道痛,每次还照干不误。陛下不是与臣约法三章,在外人面前决不做越矩的举止,现在呢?”
叔父气得不轻啊!我咋舌。
“这是在你家里耶,还管那么许多劳什子做甚?君阳啊,你看看朕在你面前的时候,哪有几次象皇帝来着。”
揉揉自己通红的耳朵,陛下抓下叔父的手,倒也没生气。
“那是因为陛下皮厚。”叔父毫不客气地扫回陛下振振有辞的回话。“在家与在外有何不同,臣在家难道就不用做人了?”
“喏喏喏,你啊,爱面子别赖到朕头上。别瞪朕,朕可没象你那样,要是朕也一副威风八面的君王面孔对待你,你好受不好受。君阳啊,你是朕心之所系,朕不愿意委屈你,朕也不摆帝王的架子待你,你又何忍把朕丢到一边去。有你的地方,朕不觉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