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擢将官,本抚瞧贵镇属下尽有大将之才,何不令彼等毛遂自荐,为国出力?”不待毛文龙置意可否,已经大声对众人道:“愿在新军之中一展长才者,尽可来寻本抚!”毛文龙略感不满,如此这般挖自己墙脚,未免太也将自己这一镇之主视若无物了。转念一想,此地将官之中尽多自己的义子义孙,若令彼等在新军之中谋得一席之地,将来桓震倘若当真对付起自己来,也要有所顾忌,不敢随便下手了。心中当即释然,也随着桓震说了一番勉力报效之流说话。
这一番闹,天色已经尽黑。毛文龙令人设宴,款待远来岛上的巡抚大人。席间宾主尽欢,不像各怀猜忌的对头,倒似相交多年的故知好友。次日无非又是劳军犒赏诸般勾当,直忙碌了三日,桓震便要泛海回宁远去。前者虽然放出话去,说毛氏将官可以供职新军,可是三日来并无一个姓毛的来与桓震面谈,大约是惧怕毛文龙猜疑,也未可知。如此一来却正中桓震的下怀,倘若自己的新军之中有许多兵跟了姓毛的将官,倒还累得他每日担惊受怕。只可惜不能如对付祖大寿那般,弄了毛文龙的儿子在手做人质。
大船拔锚起航,桓震手扶船舷,远远望着皮岛在视野之中愈来愈小,直至缩成一个黑点,再也观望不见,这才作罢。黄得功走上甲板,叉手唤了一声巡抚大人。桓震见他过来,招手示意他来自己身边站定,喟然叹道:“辽事将来如何,本抚心中已经没有定着了。”黄得功不假思索的道:“职受大人大恩无以为报,此生唯大人马首是瞻而已,不论生死祸福,总是矢志不移。”桓震微微一笑,道:“你今年二十了罢?”黄得功摇头道:“职虚长二十有一。”桓震“啊”地一声,抚着他肩道:“当初你兄战死,本该予以抚恤,只是那时为了要你在皇太极身边做一个内间,不能给他半点名分,事定之后欲加补叙,也已经无从叙起,乱军之中不遑收埋,至今连骨殖也不知下落。你可怨恨本抚么?”
黄得功听他提起自己哥哥,不由得目中含泪,眼眶略略红了。定一定神,摇头道:“大哥捐躯沙场之日,也未必想要博甚么封赠。”抬头望着天边海鸥,叹道:“职与大哥一母同胞,大哥未竟之志,当由卑职续之。何况我二人本是双生,大哥即我,我即大哥,又有甚么区别了。”桓震无言叹息,只觉在这个乱世之中,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渺小无常,但当他们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又如此鲜活,触手可及。不由得叹道:“什么时候能不再打仗死人,那就好了!”黄得功咬牙道:“职一家十余口,除职一人之外,尽皆丧于虏手,此仇此恨不共戴天。甚时将建州夷族,甚时便可以息兵罢战了!”
桓震怔怔地瞧着面前这个年方二十出头,心中已经充满仇恨的青年,良久方道:“建虏来杀戮掠夺我国的人民,我们又去杀戮掠夺他们的人民。这般杀来杀去,几时才是个头啊。”话虽如此,可是桓震心中清楚得很,倘若单是自己这方面罢战退却,恐怕不出两年,整个辽东都要给鞑子的铁蹄踏遍,辽东的男人全要变作奴隶,女人都要被建虏侮辱。两国既然相接,明国的军力又是一天一天地衰落,后金既然强大起来,便要侵略明国,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惟一的法子是令自己比他们更加强大,只有到了那一天,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和平。在那之前,便只有凭借武力保护自己的土地人民了。
深深吸一口气,对黄得功道:“现下可以说了。”他瞧着黄得功,虽然明知不切实际,还是一心望他告诉自己些好消息,甚或是没有消息,眼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期盼神色。黄得功一时之间忽然有些可怜起这位官高爵显、威名赫赫的巡抚大人来,因为自己所知的事实既残酷而又无情,恐怕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难以承受的。
那日黄得功受了桓震重托,必要寻到周氏雪心的下落方止。他料想雪心一人难以远行,若无他人携带,多半还在京中,是以先在京城之内诸处客栈会馆打探消息。问到北大巷晋商会馆,却得知有一个单身商旅,昨日雇了一辆马车,回乡去了。他向来来去都是乘驴,是以忽然雇起马车来,还有同道将他嘲笑一番,说他年老力衰,该当回家抱孩子去了。黄得功虽道未必雪心便是与此人同行,可是有一条路追寻总比四处乱撞的强些,当下问明那晋客的长相打扮,一路向西而去,沿途逢店便问,遇宿打听。可是离开顺天不久便是山西地界,境内这般的晋商不知有多少来来去去,黄得功寻着好几个疑似之人,却都扑了一个空。眼看时候已经过去将近半月,自己军籍隶于辽东,总不能长久在外漂泊,当下便打算回去。
走到太原府五台山脚下,忽然天色骤变,落下一场大雨来。五台一带多是黄土,一旦下雨,山路便十分泥泞难行。黄得功无法可想,冒雨走了一程,忽见山林掩映之间,似乎竟隐约有一草庵,这一来如蒙大赦,连忙奔了过去,叩门求宿。不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一位出来应门的,居然便是自己苦苦追寻不得的周雪心。
黄得功大喜过望,叫道:“周小姐,原来你在此处!桓大人寻得你好苦啊。”周雪心毫不动容,合十为礼,道:“贫尼法名静空,并不姓周。施主敢是认错人了。”黄得功大吃一惊,定睛细瞧她穿着打扮,果然缁衣芒鞋,头上高高挽起一个髻儿,环视室中,竟是一床一几之外一无所有,房顶犹自处处滴水不止。
桓震听到这里,登时脸色大变,睁大了眼睛,两手用力捉住黄得功双肩,喝道:“你……你说甚么?雪心她竟出了家?”黄得功轻叹一声,道:“当时卑职也是十分惊愕,便问她出家的缘由,周小姐怎么也不肯说。正争执间,雨却停了,周小姐便催促卑职上路。”桓震用力摇头,连道:“走不得,走不得!”
黄得功自然不肯离去,一手扶住了门框,疑惑不解的道:“黄某出京之时,抚治大人再三叮嘱,倘若寻得周小姐下落,务必带同回辽,不论出过甚么事情,两人对面都好商量,千万莫要这般悄没声息地不见了,叫人心里着急。这些全是抚治大人原话,周小姐何不遵言让黄某护送回辽去?”雪心低下头去,眼眶微红,泫然欲泣,终于忍住了眼泪,背过身去说道:“贫尼已经说过,施主认错了人。此处虽不是佛门,贫尼却是修持之人,请施主莫要再来打扰。”说着微微一福,便请黄得功速走。黄得功摇头道:“如要我走亦可,除非周小姐将事情由始至终对我说知,否则黄某便赖在此处,再也不肯离开半步,周小姐去哪里,黄某便跟去哪里,哪怕沐浴登恭,也不例外。”此言可说已经无礼至极,何况周雪心本是自己主官的未婚妻子,他却如此冒犯,若是平时,桓震知道了定当大怒,可是此时此刻说将出来,非但毫不生气,反而赞道:“好。以后如何?”
周雪心听他这般威胁,果然有三分害怕,旋即却道:“出家人四大皆空,无欲无求,此身更是虚幻。施主一意执着于虚幻之物,贫尼无力普渡众生,只得听之任之。”合十一礼,反身在床上闭目打坐,理也不理黄得功了。黄得功目瞪口呆,心想方才说得利害,只不过吓她一吓,到了入厕洗澡的时节,自己却也不能当真跟着她去,如今她却不受恐吓,该当如何是好?把心一横,霍然抽出佩刀来,横在自己颈中,大声道:“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难道小姐眼睁睁瞧着黄某抹了脖子,也不肯阻止?”说着手腕微一用力,颈上当即现出一条血痕。
桓震细瞧他颈中,果然有一条两寸多长的伤疤尚未全愈,想到他数次为自己险些赔了性命,不由得十分感激,一时无言。黄得功得意道:“这一手果然管用,周小姐瞧见卑职拿刀子要自杀,连忙上前来阻止。”
雪心急忙跑上前来夺他手中佩刀,可是女流之辈气力微小,岂是黄得功的对手?一争一夺之间,反在原本的伤口上又划了一道,鲜血流个不住。雪心吓得哭了起来,急忙撕下自己缁衣,要为黄得功裹伤。黄得功后退半步,大声道:“除非小姐答允同黄某回辽去见桓大人,否则黄某宁可流血至死。黄某受抚治大人知遇之恩,用这一条性命相报,也算不得甚么。”周雪心心神混乱,连连点头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求你快快裹了伤!”
黄杰一笑,从怀中取出伤药来敷了,撕下自己半截袖子,用力扎在颈间。雪心瞧着他流血渐止,这才放下了心,但觉两腿发软,扶着墙走到床边坐下,叹道:“军爷这却又是何苦?”黄得功摇头道:“我做这等事情,全是为了桓大人而已。周小姐你可知道,那天新婚之日你忽然不见,桓大人急得几乎发疯,偏偏福王起兵,他又分不得身,非得赶回辽东去不可。临行之前,再三嘱托黄某,情真意切,令人动容不已。周小姐难道便忍心将桓大人一人丢在辽东?”雪心低下头去,只闻抽泣之声。许久方轻声道:“奴与桓哥哥的亲事,本是祖父作主定下来的,可是后来祖父临终之前,已经毁去婚约,将奴嫁于凤翔王氏了,周桓两家的亲事,自然做不得准。”黄得功怒道:“那么温桓两家的亲,难道也不能作准?”
雪心默然,叹道:“义父于我有救命之恩,收养之德,奴今生无以为报,权且留待来世罢。”黄得功冷笑道:“原来如此。真是枉费了桓大人对你一番心意。也罢,你既如此,黄某便回去请桓大人死了这一条心,别寻佳偶就是。天下女子尽多,还怕没有中式之人么?只是你不能这般不明不白地说去便去,否则桓大人堂堂一个巡抚,给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尊严何存?须将因何逃婚而去,受了何人教唆一一道来,否则黄某决然不肯罢休。”
说到这里,稽首道:“职心中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想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