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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树枝开始燃烧时,赫斯勒折断头上的几根树枝,将它们放在大腿上,用力折成两半。
火烧得很旺
赶走了寒意。
他赤裸地站在火焰旁,享受它发出的热气,
很快的,他穿好衣服,温暖舒适地靠在大树干上,伸出双手在营火旁取暖。
保护伞外,大雪继续飘落在草地上。
夜晚已悄悄来临。
他很暖和。
很干爽。
而且暂时……
还没有死。
在这个烂透了的新世界,一个人在度过漫长而寒冷的一天后,能够希望的也不过是这样而已。不是吗?
第二天早上,他睁开眼睛,看到树枝上深蓝色的天空,和草原上厚达一英尺的洁白积雪。
营火几个小时前就熄了。
草原上的小树被雪压得弯下了腰,像一座座迷你拱桥。
温泉的效果极佳。好几个月来,赫斯勒挣扎起身时头一次不觉得自己僵硬的像条生锈的铰链。
他很渴,可是饮用水已经被冻成结实的冰块。
他吃了一点肉干,减缓每天早上醒来时饥肠辘辘的感觉。
举起猎枪,从瞄准镜检视草地上是否有东西在移动。
气温比昨天低了将近二十度,大概是摄氏零下十几度吧?大把大把的水蒸气从温泉表面升起,在上方形成一朵永远不会消失的云。
辽阔的雪景中,看不到任何生物。
他掏出指南针和折成一小块的地图,然后用力扛起背包。
赫斯勒从树荫下爬出来,开始横越草原。
很冷,几乎没有风,太阳正要升起。
他在草原的中央停步,再度拿起猎枪用瞄准镜检视四周。
至少,在这个片刻,这个世界只属于他一个人。
太阳升起后,白雪反射出的强光变得异常刺眼。他本来想停下来找出太阳眼镜,可是森林遮蔽的阴影眼看着就要到了。
这一区全是美国黑松。
两百英尺高的巨大树木,又直又细的树干,窄窄的树冠。在森林里行动其实更加危险,赫斯勒从长大衣的内袋掏出点三五七左轮枪,检查子弹。
森林的地势逐渐升高。
阳光透过松树间的缝隙在地面洒下耀眼的金光。
赫斯勒爬到山顶。
映入眼帘的湖水发出珠宝般的温润亮光。靠近岸边的水面结了冰,但中心的水却还在流动。他坐在发白的树干残株上,将猎枪的枪托举上肩膀。
湖泊面积非常大。他检视湖岸。除了一片平滑闪耀的白雪之外,他打算前进的方向没有丝毫异状。
但在两英里外的相反方向,他看到一只公畸人正从刚杀死的一头熊的肚子里拉出长长的肠子,大量的鲜血染红了它脚下的雪地。
赫斯勒开始往缓降坡走。
到了湖岸,他拿出地图再确认。
森林很靠近湖边。他沿着湖的西岸走,在湖岸和树木之间缓缓前进。
在雪地里爬山消耗了大量体力。他累极了。
赫斯勒把猎枪从肩膀上卸下,在水边坐下来休息。距离近了,他看出冰层其实相当薄。应该是昨晚温度急降才结冰的。这场雪下得太早。非常非常早。如果他没记错,现在才七月而已。
他再次检视湖岸。
背对森林,
没有动静。但对岸的畸人把整颗头全埋进熊的肚子里,愉快地狼吞虎咽。
赫斯勒往后靠在背包上,拿出地图。
一点风都没有,阳光直射在他身上,他觉得从骨子里暖了起来。
他热爱早晨。毫无疑问,这是他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光。在晨光中行走,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一天,让他觉得有所盼望。在情绪上,接近傍晚的下午是最难熬的。阳光开始消逝,明白他又得一个人孤单地睡在荒野的黑暗中,而且永远都有可能在下一秒死亡,总是让他心情沮丧。
可是,至少在这个时刻,还没降临的夜晚感觉上是非常久之后的事。
他的思绪又一次转向北方。
朝向松林镇。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类小镇。
朝向他回到通电围墙,安全回家的那天。
朝向第六街上那栋小巧的维多利亚式楼房。
朝向那个连自己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会爱她爱得发狂的女人。只为了和她在一起,他抛弃了他在二〇一三年的生活,自愿进入生命中止两千年,甚至完全不知道醒来之后会面对什么样的世界。可是他知道那个世界里会有泰瑞莎·布尔克的存在,而她的丈夫伊森则在很久以前就死了,光这样就值得他赌上一切。
他对照着指南针和地图。
这个区域最明显的地标是顶峰高达一万英尺、一度被称为谢里登山(MountSheridan)的高峰。它最上头的一千尺昂然立在树带界线之上,雪白的山顶衬着紫色的天空构成一幅美丽的画面,山顶的风很大,不断落下的雪花被吹得四散纷飞。
如果一切顺利,最快一个小时可以走到。
如果要踩在一英尺厚的新雪中前进,大概两、三个小时。
谢里登山的顶峰暂时成为了他的北方。
家的方向。
李察逊夫妻
鲍伯爬出汽车,轻轻关上车门。
森林里很安静,镇上传来的尖叫声感觉很遥远。
他离开引擎盖,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试着思考。
离开镇上绝对是正确的。所以他们才能活到现在。
车内顶灯熄了。
黑暗包裹住他。
他在柏油路面坐下,将脸埋在膝盖之间,小声啜泣。不久之后,身后车门被打开,车内的灯光黄澄澄地洒在路面上。
他的松林镇老婆走了过来。
我说了,我需要独处。鲍伯说。
你在哭吗?
没有。他擦干眼泪。
噢,我的天啊!你真的在哭。
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你为什么哭?
他的手扬向小镇的方向。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她在他身边坐下。
你的心里有人,对不对?她说,我指的是,在你来到松林镇之前。
他没有回答。
你有太太?
他的名字——
他的?
——叫『保罗』。
两人沉默地坐在马路上。
沉默地呼吸。
芭芭拉终于开口:这一切对你来说一定糟透了。
我相信你也不好过。
你从来没有表现出你是——
对不起。
我也是。
你有什么错?我们都没有选择,芭芭拉。你从来没结过婚,是不是?
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指的可不只是婚姻。
天啊!我真的非常抱歉。
你有什么错?芭芭拉大笑,一个五十岁的老处女——
加上一个男同志。
听起来真像一部三流电影。
不是吗?
你和保罗在一起多久了?
十六年。我只是无法相信他已经死了,你知道吗?他已经死了快两千年。我一直以为我们到最后还是会在一起的。
也许你们到最后还是真的会在一起。
谢谢你的安慰。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说:在过去的五年里,你就是我的全部,鲍伯。你总是细心地照顾我。尊重我。
我想我们已经尽全力了。
而且我们做的玛芬蛋糕确实是天杀的好吃啊!
突然响起的枪声在山谷中回荡。
我还不想死,亲爱的。她说。
他捏捏她的手。别担心,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白朗黛·摩兰
老女人坐在脚踏垫拉开的皮制大躺椅里,大腿上放了一个托盘。就着烛光,她翻开一张扑克牌,将它放进已经玩到一半的接龙里。
隔壁邻居正受到怪物攻击,发出凄厉的惨叫。
她对着自己小声哼歌。
翻出一张黑桃杰克。
她把它放在中间那排的红心皇后上。
下一张是方块六。
盖在黑桃七上。
前门传出重物撞击的声音,
她仍然继续翻着纸牌,
一张又一张放进适合的位子。
门再被撞了两下。
整扇门摔落。
她抬起头。
那只怪物四肢着地冲了进来。它看到坐在椅子里的她,开始龇牙咧嘴地咆哮。
我知道你会来。她说,不过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久才到。
梅花十。嗯……没有适合的位子可以放。只能再回到牌堆里。
怪物逼近她。她瞪着它又黑又小的眼睛。
你难道不知道不请自来是一件很无礼的事吗?她问。
听到她的声音,它停下脚步。歪着头看她。
鲜血从它的胸口滴到地板上,显然来自她的邻居之一。
白朗黛放下另一张牌。
很抱歉这个游戏只能一个人玩。她说,而且我也没有任何热茶可以招待你。
怪物张开大嘴,从喉咙发出粗厉的叫声,像只可怕的鸟。
这不是你真正的声音。白朗黛斥责它。
畸人往后瑟缩了几步。
白朗黛放下最后一张纸牌。
哈!她鼓掌,这场是我赢了。
她把所有的牌收成一叠,分成两半,洗牌。
我可以从早到晚一直玩接龙,每天玩都没问题。她说,我发现一个人生命中最好的伴侣其实是自己。
怪物再次发出凄厉的叫声。
你现在马上给我停下来。她对它大叫,在我家,我绝对不允许有人以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刺耳的声音转成小狗般的呜咽。
好多了。白朗黛说,一边开始另外一场接龙游戏,很抱歉刚才对你大吼大叫。我生气的时候,不太能控制自己。
伊森
远方的光点愈来愈近,可是他完全看不到自己身在何处。
每走几步就跌倒,双手因为在黑暗中摸抓树枝而刮得伤痕累累。
他在想,畸人有办法追踪他们吗?它们是靠嗅觉?声音?视线?还是以上皆是?
他已经很接近火把了。
可以看到微光中他那一组的人。
伊森走出树林,来到岩壁底部。
已经有一行人像蚂蚁一样在岩壁往上爬,火把的光宛如耶诞灯饰横挂在岩石上。
伊森只在上次潜入凯特和哈洛的秘密组织——徘徊者时,爬过一次这条路。
一条钢缆被钉在岩石上,下方有许多人工凿出的踏脚凹痕。
十几个人站在岩壁底部,排队等着往上爬。他寻找妻儿的身影,可是他们不在那里。
赫克特走向他。这样做不太好。他说,叫孩子们在黑暗中抓着钢缆攀岩,
伊森想到班恩,勒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有多少只追来?赫克特问。
比我们可以应付的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