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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瑞莎擦擦眼角:是的。
最后一个问题。潘蜜拉说,你和伊森谈过他回到镇上前你们家的事吗?我是指,嗯……你们的居住状况。
当然没有。他才回来两个星期。
为什么你避而不谈?
为什么要谈?
你不认为你丈夫有权知道吗?
让他知道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他伤心。
你儿子可能会告诉他。
班恩不会,我们事先讨论过了。
上一次我们见面时,你评估自己的沮丧程度,以一到十来评分,你认为是七。今天呢?你觉得比较好、比较糟,还是差不多?
差不多。
潘蜜拉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白色小瓶子,药丸在里头喀喀作响。
你有没有按时吃药?
有。泰瑞莎撒谎。
潘蜜拉将瓶子放在桌上:一天一颗,睡前吃,和以前一样。刚好够你吃到我们下次见面。
泰瑞莎站起来。
一如往常,她在会谈结束时,总觉得精疲力竭。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泰瑞莎说,
当然。
我猜你和许多镇民深谈过,听过每个人心里最深沉的恐惧。将来,会有那么一天,我觉得这里就是我家吗?
我不知道。潘蜜拉一边说,一边起身,这完全要靠你自己。
5
推开两扇没有窗子的门之后,就是设在医院地下室的太平间。
在东厢房的最尾端。
碧尔雀的手下在伊森到达前已将尸体运来。两个站在入口的人都穿着牛仔裤和法兰绒衬衫,比较高、有北欧深邃五官的保全组长看起来一脸不高兴。
谢谢你将她带下来。伊森一边说,一边走过他们,用肩膀撞开门,你们不用在这里等。
我们收到的命令是在这里等。金发的那个回答。
伊森随手将门关上,
太平间的味道和一般太平间闻起来没有两样,死亡的气味是防腐剂无法掩饰的。
严重毁损的白色磁砖地板微微朝房间中央的大排水孔凹陷。
艾莉莎赤裸地躺在不锈钢解剖台上。
解剖台后的水槽在漏水,滴答、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墙面之间回响。
伊森以前只进过太平间一次,那时就不喜欢,现在多了具尸体,更让他的厌恶指数急剧上升。
房间里没有窗户,除了头顶的检验灯外,没有其他的光源。
站在解剖台旁,检验灯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
滴答的水声之外,伊森注意到六个靠墙放的尸体冷涑柜也开始嗡嗡作响,加入合唱。
老实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根本不具验尸官的资格。可是碧尔雀很坚持他必须过来检查尸体,并提交报告。
伊森将他的牛仔帽放在水槽上方、用来量内脏的秤盘上。
伸手握住检验灯的支架。
强光照耀下,伤口看起来干净整齐,毫无缺陷,没有粗糙的切口,只是好几打小小的、黑黑的开口。
女尸的皮肤呈现一种犹如烧伤的颜色。
他一一检查四肢,观察上头的刺疤。
残忍的医疗强光照着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让伊森愈来愈难想像她曾经是活生生的艾莉莎。
他举起她的左手臂,细看她的左手。她的指甲缝黑黑的,也许是泥土,也许是血。他想像她的双手绝望地按压身上伤口,想阻止鲜血不断冒出的惨状。
那么又该怎么解释,除了头发里的树叶残片外,她整个人非常干净?她的皮肤上没有一滴血,连块血印都没有。他在马路上发现她时,也没看到任何血渍。显然她是在别的地方被杀,然后再弃尸的。为什么他们要抽干她的血?是为了搬运的时候不留痕迹吗?还是有更恶劣的目的?
伊森检查她的右手臂。
她的双腿。
他其实不想,但还是很快地将光源照向她的两腿之间。
以他未曾受过训练的眼光来看,没有瘀伤,没有其他证据显示她生前遭受性侵害。
因为他想尽可能地温柔对待她的尸体,所以试了三次才成功将她翻面。
她的双臂和金属桌面碰撞出声。
他轻轻将碎石和灰尘拂下她的背部。
她的左大腿后方有个新鲜的伤口。
割开后愈合的疤痕。
他猜想,这应该是她取出晶片时留下的痕迹。
他推开检验灯,在旁边可调高度的不锈钢凳子上坐下。她无助地盖着白布躺在解剖台上的凄惨模样点燃他胸中的怒火。
伊森坐在黑暗中,怀疑这真的是凯特下的手吗?
他呆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向门口。
他出去时,本来在聊天的碧尔雀手下全住了口。他看着金发高个儿说:能和你谈谈吗?
在那里头吗?
是。
伊森按住门,让男人走进太平间。
你叫什么名字?
亚伦。
伊森指着凳子。请坐。
你在做什么?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亚伦一脸狐疑。我接到的命令只是带她来这儿,然后等你弄完后,将她放进冷冻柜里。
嗯……可是我还没弄完啊!
没人提过要我回答任何问题。
不要站在那儿一直罗唆。坐下!
那人动也不动。他比伊森整整高出四英寸,还有一个超级强壮的胸膛。伊森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经准备好要打架,心跳增快,开始想像要如何下手攻击。他不先出拳,可是同时他也觉得如果他没在几秒内打败亚伦,那么之后再击败这个宛如挪威战神的肌肉男的机会就更微乎其微了。
伊森将下巴往下拉。
就在他准备要用脚蹬、用前额撞他的脸前半秒,亚伦突然转身就座。
这不在我收到的命令之内。亚伦说。
你的老板大卫·碧尔雀授权我可以利用任何资源、任何方法,只要我能找出凶手。你也想要我找出凶手,不是吗?
当然。
你认识艾莉莎吗?
认识,毕竟山上的基地只住了一百六十个人。
所以是个很亲密的团队罗?
非常亲密。
你事前知道艾莉莎在松林镇的活动吗?
知道。
所以你们很亲近吗?
亚伦瞪着解剖台上的尸体。他下巴的肌肉抽搐,既生气又悲伤。
你和她发生过肉体关系吗,亚伦?
你觉得一百六十个人住在一个很小的环境里,并且知道他们是地球上仅存的人类时,大家会做什么?
和每个人都睡过一轮?
猜对了,我们是住在山里的大家庭。以前也死过人,有几个人逃跑,被畸人吃了。可是从来没有人被谋杀。
所以大家都很激动?
非常激动。你知道碧尔雀选择你调查这件事的唯一原因是什么吗?他禁止其他人插手调查她的死。
因为怕私自报复?
亚伦的嘴角泛起一个愤怒的苦笑。
你知道只要我带十个武装的手下冲进镇上,就能杀掉多少人吗?
你心里明白并不是每个松林镇的居民都必须对她的死负责。
就像我说的,碧尔雀指定你来主导这场表演是有理由的。
告诉我艾莉莎的任务内容。
我只知道她搬到镇上住,可是不知道细节。
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
两天前的晚上。有时候,艾莉莎会回山里过夜。其实蛮奇怪的,你看过我们的宿舍吗?
看过。
房间里没有窗户,又小又窄,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她在松林镇拥有一幢只属于她的大房子,可是她居然会想念她在山里的小宿舍,真让人想不透。不过想想她的身分,她其实要住哪里就能住哪里,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可是她却非常自律,过得和我们其他人一模一样。
你说『想想她的身分』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干!听好,这件事不应该由我告诉你。
我错过了什么?
忘记我刚才说的话,可以吗?
可以。暂时可以。
所以你最后一次在哪里见到她?伊森问。
餐厅。我刚吃完饭时,刚好看到她端着餐盘走进来。
你们谈了些什么?
亚伦望着光线外的黑暗。
他的表情变得柔和,仿佛脑子里的回忆让他心情突然好转。
没什么特别的,没有什么值得记得的,只是聊一聊我们那天做了什么。我们正在读同一本书,所以会不时交换心得,还有其他事,不过我只记得这个。她一直是我的好朋友,有时候我们也会上床,我们在一起很自在,当时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她。
你们没有讨论她在镇上的任务?
我记得我问过她任务还顺利吗?她回答『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之类的话。
你觉得她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为什么碧尔雀会指派你搬运她的尸体?他难道没考虑到你们之间——
是我主动要求的。
噢……
伊森不情愿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喜欢亚伦。他有许多战友就是这类型的人,他看得出来,在亚伦强健的体格下隐藏着正派、勇敢和忠诚。
没有其他问题了吗,伊森?
没有了。
把凶手找出来。
我会的。
然后让他们痛不欲生。
你要我帮你将她移进柜子吗?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但是在那之前,我想静静坐在她身旁,再陪她一会儿。
当然。
伊森伸手取过他放在内脏秤上的帽子,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转头张望。刚好看到亚伦将凳子移到解剖台旁,倾身去牵艾莉莎的手。
6
泰瑞莎坐在前廊等她丈夫回家。
前院白杨树的叶子随风飘动,窸窸窣窣响个不停,阳光穿过枝头,将破碎的影子投射在比人工草皮还要绿的草地上。
她看到伊森从第六街走来,速度比平常慢很多。他的姿势有点怪,左脚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他离开人行道,沿着石头小径走回家。她看得出来他走路时会痛,可是他看到她时,原本紧绷的表情立刻换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受伤了。她说。
没什么。
泰瑞莎站起来,走下台阶,穿凉鞋的脚踏上草地时肌肤感到一阵凉意。
她伸出手,轻抚他左脸一块紫色的瘀青。
他痛得缩了一下。
你被打了吗?
没有,没事的。
出了什么事?
我出车祸了。
什么时候?
昨晚,不是很严重。
你去过医院了吗?
我没事的。
你让医师检查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