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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谁知道该对这个与正常世界脱轨的地方抱持何种期待?
她在松林镇住得愈久,就愈觉得与其说它是死后世界,不如说它是个监狱,还比较贴近事实,虽然不管哪一种,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神秘而美丽的无期徒刑。
被禁锢的不只是肉体,还有心灵。精神层面的感受才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活在监狱之中。不能探究一个人的过去、想法和恐惧,不能和另一个人结为真心朋友。当然,偶尔、次数很少、久久才会发生一次,在她和其他人的眼神交会时,即使是个陌生人,彼此都可以看到对方眼中诉说着自己纷乱情绪的光芒。
恐惧。
绝望。
迷惘。
在这些时刻,泰瑞莎至少还能感觉到人性的温度,让她觉得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是这么无助孤单。虚假的表面才是最让她受不了的,言不及义地谈着天气,谈着社区农场里的作物收成,为什么牛奶迟到了,谈论一切肤浅而无意义的话题。在松林镇,永远只有浅薄的聊天说笑。对她来说,必须习惯自己和他人的互动只能到那种程度,是她整合期中最困难的一件事。
可是每个月的第四个星期四,她可以提早离开办公室,在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将心里的垃圾倾倒出去。
泰瑞莎锁上身后的门,走上人行道。
安静的下午,不过在这儿已是习以为常。
每一个下午都很安静。
她沿着大街走。天空没有云,一片蔚蓝,没有风,没有车。她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在松林镇,他们不用月份,只用星期和时间。不过她觉得现在大概不是八月下旬,就是九月初了。阳光中有一种轮替感,暗示着夏季就要过去。
气候如夏日般温暖,但秋天的淡金色已悄悄潜入。
山峰上的白杨树叶子正逐渐变黄。
医院的大厅空无一人。
泰瑞莎搭电梯上了三楼,踏进走廊后,看了一下表。
三点二十九分。
走廊很长。
日光灯在黑白相间的地板上方轻声嗡鸣。泰瑞莎走到走廊中段,在一扇关上、没有任何记号的门前停下,房斗旁摆了把椅子。
她坐下。
她一边等,一边觉得天花板日光灯的声音似乎愈来愈大。
她身旁的门打开了。
一个女人出来,低头对她微笑。她的牙齿既洁白又整齐,脸孔美丽却冷漠,看不进她的内心世界。她的眼睛比泰瑞莎更绿,长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
泰瑞莎说:嗨,潘蜜拉。
哈罗,泰瑞莎。请进来吧!
房里既单调又乏味。
四面白墙,没有任何装饰性的画作或摄影海报。
只有一把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座真皮躺椅。
请坐。潘蜜拉以安抚的口气说,听起来有点像不带感情的机器人。她挥挥手,示意泰瑞莎躺下。
泰瑞莎在躺椅上伸了个懒腰。
潘蜜拉在椅子上坐下,很淑女地交叉双腿。她穿着白长袍、灰窄裙,戴着黑框眼镜。
她说:真高兴再见到你,泰瑞莎。
我也是。
你最近好吗?
还好吧!我猜。
我相信自从你丈夫回家后,这是你第一次来看我?
是的。
他回家了,你一定很开心吧?
确实很棒。
潘蜜拉从她左前胸的口袋抽出原子笔,按了一下让笔芯弹出来。她将回旋椅转向桌子,把笔放在上缘写了泰瑞莎名字的笔记本上,说:我听得出来,你的话还没说完。
也不是啦!只是已经过了五年。中间还发生了那么多事。
所以现在你觉得你好像嫁了一个陌生人?
我们之间很生涩,感觉很突兀。而且,当然,我们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松林镇的生活,谈一谈我们目前的不正常状况。他突然被丢回我的生命,然后大家似乎期望我们立刻就能变成一个快乐完美的家庭……
潘蜜拉在本子上写了几句话。
你觉得伊森适应得如何?
对我吗?
对你、对班恩、对他的新工作、对所有的一切。
我不知道。就像我说的,我们又不能坐下来沟通,我被允许说实话的对象只有你一个。
这倒是没错。
潘蜜拉转回去面对泰瑞莎:你曾经发现自己对他知道什么感到好奇吗?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伊森本来是狂欢会的主角,却成了松林镇有史以来第一个成功脱身的人。你难道不好奇他是否真的逃到镇外?他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回来?
可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啊!
可是你在心里想过。
我当然想过。这简直就像他死了,可是之后又复活了一样。他知道我一直在想的问题的答案。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有问过他。
你和伊森发生过亲密行为了吗?
泰瑞莎瞪着天花板,但感觉自己的脸涨得通红。
是的。
几次?
三次。
感觉如何?
和你一点他妈的关系都没有。
可是泰瑞莎还是说:前两次有点不大顺利,不过昨天就好多了。
你高潮了吗?
什么?
没什么好害羞的,泰瑞莎。你能或不能高潮是你真实心态的直接反应。潘蜜拉不自然地笑了两声,当然和伊森的技术也有关系。身为你的心理医师,我必须过问。
是的。
是的?所以你高潮了一次?
昨天,是的。
泰瑞莎看到潘蜜拉在纸上画了一个代表高潮的〇,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圆圆的笑脸。
我很担心他。泰瑞莎说。
你丈夫吗?
他昨天半夜跑出去,直到黎明才回来。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不能问,我明白。我猜他一定是去追想逃离镇上的人了。
你曾经想过要离开镇上吗?
好几年没有了。
为什么?
一开始,我确实想离开。我觉得我还活在原来的世界里,以为这个镇是座监狱或实验集中营。可是很奇怪……我在这儿住得愈久,就愈觉得这样其实还蛮正常的。
什么还蛮正常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儿,不知道这个镇的真面目,不知道镇外到底有什么。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样愈来愈正常?
也许这是我适应或放弃的方式,可是我发现虽然这个镇很奇怪,但是和我之前的生活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我认真将两者一一比较之后,就产生了这个新体认。原来的世界里,人和人的交往大多也是相当肤浅,我在西雅图一家专办保险公司案件的律师事务所里当法务助理,帮助保险公司推卸责任,尽量不理赔客户。在这里,我整天坐在办公室,几乎不和人交谈。同样都是没有实质意义的工作,不过至少现在这个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原来的世界充满了我不能理解的谜——宇宙、上帝、死亡后会发生什么事;这儿一样有许多我不明白的事。同样的动态,同样的人性弱点,所有的事在这个小山谷里其实一样发生。
所以,你的意思是,所有的事都互相关联吗?
也许是吧!
你相信这是死亡后的生活吗,泰瑞莎?
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潘蜜拉微笑不答。她的笑容只是在敷衍,没有安慰的成分,只是一张面具。泰瑞莎的脑子里又浮现了她之前就想过的问题:我将所有的秘密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可是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在某种程度上,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坦白实在可怕。虽然这是被迫的,但是她仍旧向往能和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建立实质关系。
泰瑞莎说:我猜我只是将松林镇当成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吧?
对你来说,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
你是指住在这儿吗?
是。
希望。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继续呼吸?继续活下去?我相信这是每个困在这里的人必须面对最困难的问题。
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泰瑞莎?
我的儿子、伊森、找到一本好书、暴风雪。可是这些希望和以往的不一样,这里没有我发达后想买的房子,没有乐透,我以前常想着要去上法学院,自己开一家律师事务所,攀上事业巅峰,名利双收,和伊森退休后住到有着清澈大海和雪白沙滩的温暖地区,一个不会下雨的地方。
你的儿子呢?
泰瑞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这句话带来的冲击仿佛一道强光突然打在脸上。
她原本瞪着的天花板在泪眼前模糊了。
班恩的未来是你最大的希望,不是吗?潘蜜拉问。
泰瑞莎点点头。她眨眼时,咸咸的泪水从眼角滑下她的两颊。
你幻想过他的婚礼吗?潘蜜拉问。
想过。
一个让他快乐、同时让你引以为傲的成功事业?
不只是这些……
什么?
这又回到我刚才说的,希望。我想要他过着怀抱希望的生活,可是他从来不晓得那是什么,松林镇的孩子们不能立下『我长大以后要当什么』的志愿,他们也不能幻想将来要去哪个有趣的国家旅行。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希望』,至少存在你脑海中的那种形式,是原本世界的遗毒,其实是没有实质意义的?
你是说,你们来到这儿之后,就抛弃希望了吗?
不,我是说我们应该活在当下。也许在松林镇里,只要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值得高兴了。你得以继续呼吸,继续活下去。试着去欣赏你日常生活中简单而微小的喜悦,小镇美丽的自然风光,你儿子说话的声音,班恩会在这里长大成人,并且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
怎么可能?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儿子对幸福的定义已经和你旧世界的观念不一样了?这个小镇教育如何『活在当下』,像我刚才描述的那样。
那实在太狭隘了。
你可以带着他离开啊!
你是认真的吗?
是。
我们会被杀的。
可是也许你们能逃出去。有些人走了,再也没回到镇上。你是不是其实更担心,虽然你觉得松林镇的一切不合理,可是外头的世界可能比这里糟上一百万倍呢?
泰瑞莎擦擦眼角:是的。
最后一个问题。潘蜜拉说,你和伊森谈过他回到镇上前你们家的事吗?我是指,嗯……你们的居住状况。
当然没有。他才回来两个星期。
为什么你避而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