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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事?她隔着门说。
我需要和你谈谈。
谈什么?
谈你先生。
她闭上眼,再睁开。
男人还站在外头,她的脑子完全醒了。
谈我先生什么?她问。
如果我们能坐下来,面对面谈,会比较容易一点。
现在是半夜,我根本不认识你。我绝不可能开门放你走进我们家。
你不会想错过我要讲的话的。
那么就在门外告诉我。
我不能那么做。
那么明天早上再来。我们明天再谈。
如果我离开了,布尔克太太,你就不会再看到我了,相信我,对你和班恩来说,那将会是个大悲剧。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要伤害你们的意图。
滚出去,不然我要报警了。
那人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一张拍立得相片。
他将它擧到窥视孔前,泰瑞莎一看,整个心都碎了。
照片上的伊森躺在不锈钢手术桌上,医疗蓝光照耀着他赤裸的皮肤。他的左脸严重瘀血,看不出来是生是死。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回过神来,双手已经把门链拿下,门闩拉开了。
泰瑞莎打开门,男人收好伞,将它斜靠在砖墙上。在他身后,冰冷的雨不断下着,犹如在为沉睡中的城市配上水流的噪音。一辆黑色宾士豪华客货车停在邻居门前的马路上。她没在社区里见过这辆车,心里不禁怀疑那是不是他的?
大卫·碧尔雀。男人一边说,一边要和她握手。
你对他做了什么?泰瑞莎问,故意忽略他伸出的手。他死了吗?
我可以进来吗?
她往后退了一步,碧尔雀跨过门槛,他黑色牛津鞋上的雨珠闪闪发光。
我可以把它们脱掉。他指着鞋子说。
不用了。没关系。
她领他走进客厅。泰瑞莎从餐桌旁拉了一张直背椅给他,自己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你今天晚上在家里举办派对吗?
庆祝我丈夫精彩的一生。
听起来很不错。
突然间,她觉得累极了,觉得她头上的灯怎么这么亮,亮到她的瞳孔受不了。
为什么你会有我丈夫的照片?碧尔雀先生?
这无关紧要。
对我来说却很重要。
要是我告诉你,你丈夫其实还活着呢?
有十秒钟的时间,泰瑞莎连呼吸都忘了。
耳朵里只有洗碗机的噪音、雨打在屋顶的滴答声,还有她心脏碰碰跳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是谁?她问。
这也无关紧要。
那么我怎么知道可以信任——
他举起一只手,黑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最好安静听我说。
你是政府派来的吗?
不是。不过,就像我说过的,我是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即将告诉你的事。
伊森还活着?
是。
她的喉咙一紧,声音哽咽,但很快镇定下来。
他在哪儿?她只能挤出气音。
碧尔雀摇头。我可以坐在这儿,告诉你所有的事,可是你不会相信我的。
你怎么知道?
经验。
所以你不打算告诉我,我先生在哪里?
对,而且如果你再问一次,我就会站起来走出你家大门,你将再也不会见到我,换句话说,你再也不会有机会看到伊森了。
他受伤了吗?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胸中紧压而纷乱的大量情绪。
他没事。
你要钱吗?我可以——
伊森没被绑架,我也不是来要赎金的。这件事和钱没有关系,泰瑞莎。碧尔雀移动身体,坐在椅子边缘,透过仿佛能看穿人心、极具智慧的黑眼珠看着她。我要提供给你和你儿子一生仅有一次的机会。
碧尔雀将手伸进他外套的内袋,小心拿出两支半英寸高的试管,里头装了透明液体,放在咖啡桌上。两个小小的软木塞尽责地阻止液体流出。
那是什么?泰瑞莎问。
团圆。
团圆?
和你丈夫团圆。
你在开什么玩笑——
不,我不是在开玩笑。
你到底是谁?
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名字。
嗯,你的名字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你期望我做什么?把它喝下去,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吗?
你可以拒绝,我无所谓,泰瑞莎。
试管里装的是什么?
药效很快、药力强大的麻醉剂。
然后我醒来时,就能奇迹似地和伊森团聚?
过程会比你说的复杂一点,不过,基本上,是。
碧尔雀转头凝视窗外,然后将视线转回泰瑞莎身上。
快天亮了。他说:我需要知道你的答案。
她拿下眼镜,按摩着自己的双眼。
我现在头脑不清楚,没办法做出选择。
可是你一定要。
泰瑞莎把手放在大腿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那里头装的可能是毒药。她一边说,一边指着咖啡桌,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想伤害你?
我不知道。也许是伊森被扯进什么阴谋之类的。
如果我想杀你,泰瑞莎……他没把话说完。你看起来擅于观察人性。你的内心告诉你什么?你觉得我在说谎吗?
她走向壁炉,凝视上面的全家福。照片是去年拍的,伊森和班恩穿着白色马球衫,泰瑞莎则是一身俏丽的白色短洋装,每个人的皮肤都被电脑修片修得完美无瑕,五官在摄影棚的强光下显得深邃立体。那时候他们嘲弄说它看起来好廉价、假得不能再假,可是现在,黎明前站在安静的客厅里,有人给她一个机会能再和他重聚,看着照片里的三个人让她的喉咙仿佛哽了一颗球,泫然欲泣。
你正在做的事……她说,可是视线还停留在丈夫的脸上。如果是骗局……那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告诉一个伤心的寡妇有机会可以再看到心爱的丈夫。
她看向碧尔雀。
是真的吗?她问。
是。
我想相信你。她说。
我知道。
我非常非常想相信你。
我明白这得要你真心相信,才会愿意赌一把。他说。
你今天晚上到我家来。她说,这么多个晚上,为什么你偏偏今天来?在我既疲倦又酒醉,而且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时候,你才来。我猜并不是意外。
碧尔雀伸手拿起一支试管。
将它举高。
她看着他。
泰瑞莎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
然后她开始穿越客厅,走向楼梯。
你要去哪里?碧尔雀问。
去叫醒我儿子。
所以你答应了?你们要跟我回去?
她在楼梯口停步,转身看着客厅另一端的碧尔雀。如果我做了……她说,我们还能拥有我们原来的生活吗?
碧尔雀说:你说的『原来的生活』是指什么?这栋房子?这个城市?你们的朋友?
泰瑞莎点点头。
如果你和班恩选择要跟我回去,所有事情都会改变。你再也不会回到这栋屋子。所以我的答案是:不能。
可是我会和伊森在一起。我们三个终于可以团圆了。
是。
泰瑞莎爬上二楼去叫醒儿子。也许是因为累极了,也许是因为胸中的情绪,感觉简直像在梦游。空气中带着静电。她脑袋后头有个声音不停尖叫,控诉她的愚蠢。没有一个神智清楚的人会考虑这个提议。就在她走到二楼,站在班恩房门外的走廊上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确实神智不清,自己确实不是基于理性逻辑在做决定。她既心碎又孤单,而且非常非常想念丈夫,想念到即使只是一个和他在一起、全家团聚的不确定机会,也值得她拿一切去争取。
泰瑞莎坐在班恩床边,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小男孩动了一下。
班恩。她唤他,起来。
他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她帮助儿子坐起来。
天还没亮啊!他说。
我知道。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真的吗?
楼下来了一个人。他的名字是碧尔雀先生。他要带我们去看爸爸。
透过班恩床边的小夜灯,她可以看到小男孩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她说的话像阳光般照亮他的世界,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睡了,又圆又亮的眼睛显一不他全醒了。
爸爸还活着?他问。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相信他还活着。
可是,碧尔雀是怎么说的?赌一把。
是的。爸爸还活着,来吧!我们得赶快帮你换衣服。
泰瑞莎和班恩在碧尔雀对面坐下。
他对小男孩微笑,伸出手,然后说:我的名字是大卫。你的呢?
班恩。
两人握手,
你几岁了,班恩?
七岁。
喔,很好。你妈妈向你解释过为什么我会来吗?
她说你要带我们去见爸爸。
没错。碧尔雀拿起桌上的小试管,将它们递给泰瑞莎。时间差不多了。他说:把塞子拔出来吧!你们两个都不用害怕。喝下去后只要四十五秒,药效就会发作,很快,但是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先把比较少的那一管让班恩喝下去,再喝你自己的。
她用指甲捏住软木塞,将两根试管的塞子都拔出来。
一股化学药剂的味道立刻飘散在空中。
闻到它顿时让一切变得好具体,一下子将她从过去几小时的梦游状态推了出来。
等一下。她说。
怎么了?碧尔雀问。
她到底在想什么?伊森会宰了她的。如果只有她,也许可以,可是她怎么能拿儿子的性命去冒险?
怎么了?妈妈?
我们不能这么做。她一边说,一边将软木塞压回试管,再放回咖啡桌上。
碧尔雀从桌子的另一边看着她。你百分之百的肯定吗?
是的。我……我真的不能。
我明白。碧尔雀拿起试管。
在他起身的同时,泰瑞莎看向班恩,小男孩的眼中全是泪水。你回床上继续睡觉。
可是我想见爸爸。
我们晚一点再谈这件事。现在上楼去。泰瑞莎转身回去面对碧尔雀,我很抱歉——
还未出口的话全堵在她的喉咙里。
碧尔雀拿着一个透明的氧气面罩盖在自己的脸上,一条细细的管子从他的大衣口袋像条蛇般伸出来。他的另一只手则拿着一罐小小的喷雾钢瓶。
她说:不,请不要——
一阵浓密的雾气从喷嘴爆开。
泰瑞莎不想要呼吸,但却已经可以在舌尖尝到它的味道,带着些微香甜的液态金属味。烟雾附着在她的皮肤上。她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毛孔